人生海海终有归途

　　□应晓红

　　读完麦家的《人生海海》，我想写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落笔。我一直在想，《人生海海》这本书到底想表达什么？

　　麦家说过：我想写的是在绝望中诞生的幸运，在艰苦中卓绝的道德。我要另立山头，回到童年，回去故乡，去破译人心和人性的密码。于是，就有了《人生海海》。这本书里，麦家还是一如既往地书写着人性，但这次却用一个残酷的故事书写着人性。与以往的间谍故事有所不同，这次他回归了乡村，回到家庭叙事，既承载了与故乡和解的深度，又描摹着英雄的伟岸，写得曲折回环，荡气回肠。

　　《人生海海》围绕着一个很“谜”的上校展开。这位不知为何原因隐没在村里的上校，曾经风光无限，却因为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秘密而“败落”。故事从这个秘密开始缓缓道来，而叙述的视角，则来自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在“我”的讲述之下，上校的身份与经历被层层揭开。上校一生经历坎坷，前半生可以说是真正的英雄传奇人物。他十七岁被征兵入伍，只用了四年时间，便从普通士兵到警卫员、班长、连长最后升到了营长。他在战场上无师自通成了外科专家，纳入军医编制。他不仅当过国民党的军医，还当过解放军的军医，从此救死扶伤成了他的信念，凭着一套金光闪闪的手术刀救人无数，从“神枪手”到被人尊称为“金一刀”。后来，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上校行走在枪林弹雨之中，一个人的出诊次数比另外几名医生加起来还要多，在抗美援朝战场上荣立了一等功……他曾潜伏日占区，足智多谋、获取情报;他曾救人无数，却无法自救。但是无论在他身上发生多么苦难的事，他却始终保持了人性的善。

　　可能上校行善救的人太多，他安全穿过了一次次的战火硝烟，活了下来。为了守住自己不能见人的秘密，上校宁愿失去荣誉，回乡孤独终老。可是，躲过战火硝烟的上校，躲不过人心和人性的算计，躲不过那个时代的残忍。他对乡亲们慷慨大方，把“我”的小爷爷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为乡亲们排忧解难。然而即便如此，他一直受到村里人的嘲讽，他都一笑置之，一心一意侍奉老母，爱护小猫，活在自己恬淡的世界里。但是，运动风暴终究没有饶过他，他受刑，被批斗，备受不公与摧残。但他没有反抗，仍然选择了善良。直到那一晚，当自作聪明的小瞎子尝试戳穿他最后的秘密时，他用当初救过成千上万人的黄金手术刀割断了小瞎子的双手和舌头。他逃跑，又被抓，最后就在他要被当众脱下裤子袒露刺字的时候，他彻底疯了。上校是经历过生死的人，那些人的诋毁和侮辱都无法让他有一丝动容，而这个秘密将要失守却让他彻底崩溃。他以疯癫的状态，对苦难报以最大的轻蔑。他忘记了以往的一切，只留下孩子一样的天真无邪。出走半生，归来时他真的成了一个少年！

　　他有过热恋的爱情，林阿姨多次向他表白，他虽拒绝，但也说过：“如果自己需要妻子，那就是她。”他为了保守自己的秘密，不连累痴爱他的林阿姨，还是拒绝求婚。宁可被人说成是太监，宁可不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结婚，被自己心爱的女人误解，宁肯被组织开除，也不要世人知道他的秘密。

　　他有过难得的友情，却因为隐藏的秘密，因为村民的非议，又因“爷爷”的执念——为了证明“父亲”的清白，被逼着“曝光”。

　　辗转多年，林阿姨从别人传来的消息中，得知上校不娶自己的真相，她决定照顾上校的后半生，带他看病，与他成亲，余生一个人撑起共同的家，弥补自己当年犯下的错。林阿姨用自己的爱赎罪，悉心照料着只有七八岁孩子智商的上校。在林阿姨的陪伴下，上校虽然只有几岁孩童的智力，却也算安稳快乐地度过了余生。相比来说，上校和林阿姨是幸运的，在命运的起伏里，他们最终达成了和解，感受到了爱的微光，温暖彼此的余生。

　　当真相一个个在“我”眼前铺开，“我”忽然失去了探究真相的欲望，甚至在上校主动给“我”看肚皮上的字的时候，“我”竟然回避了。

　　“我”从林阿姨处得知，疯了的上校在肚皮上画了一幅画，不一样的是他将字改成了“除奸杀鬼乃我使命”“军令如山”和“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还有“中国必胜”。这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上校一直在坚持什么，他可以忍受别人的流言蜚语，却不能容忍有人怀疑他对国家的忠诚，这是作为一个军人的信念。

　　有些人，为了活着已拼尽了全力。

　　作家麦家没有对像上校一样命苦的“前妻”过多着墨，却赋予了她强大的感召力。而正是这份力量，一直支撑着“我”，从一心求死到摆脱工厂及龙头的压榨，从露宿异国街头的流浪汉到变成小有成就的生意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前妻”是“我”心中绝对的英雄，不亚于上校。也正是这份力量，让“我”有机会回到故乡，与故乡、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麦家说：人要学会放下，放下是一种饶人的善良，也是饶过自己的智慧。

　　人生海海，茫茫无际，但总有灯塔，总有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