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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永康(两首)
□蒋立波
塘里指南
整个早上,我们都在塘里村里转悠,
但还是没有来得及把它全部走遍。
来这里游玩不需要导游,随便哪一条狗
都会带着你走进那条著名的诗巷,
和它一起朗读章锦水、陈星光、蒋伟文的诗。
爬山虎没有脚,但显然比我们走得更快,
它们走遍了整整一面雪白的墙,我们过时的
平仄和韵脚,已经不可能把它们赶上。
只有鹅被我们抛在了后面,高亢的啼鸣
像骆宾王那里借来的导游词,向我们
热情讲解池塘里的锦鲤、腐叶与莲藕。
芭蕉早已高过屋顶,宽大的叶片像是迎迓,
或者地方志里的一行注疏,仿佛
当你突然抬起头,白云也正好停下脚步,
并且彼此惊讶于文言文与白话文之间
那小小的敌意,已完全被天空的蔚蓝消融。
透明的天窗邀请着更高处的松枝,
而整齐的瓦片始终沉默,像安静的鱼鳞
替我们随身携带的一首挣扎之诗松绑。
登方岩山路上
在两种声音里遇见胡公
我必须描述登山路上遇到的两个人。
一个是躬身扫落叶的老人,
他低下的头颅,几乎就要埋进落叶深处。
沙沙沙,沙沙沙,那低缓的声音中
扫帚反复拖动,我们继续往前走,
直到看不见他。但那声音一直跟随着,
越来越响亮,让我忍不住怀疑,
是我内心哆嗦的落叶互相推搡着,奔赴
一只寡言的畚斗,或者一堆即将熄灭的篝火。
另一个,是吹笛子的人,他吐出的气流
涌入一个个吹孔,又在松开的手指下
获得释放。石阶一级级升高,但曲调
一直被摁在低音的远郊,那空出来的部分,
像一个新挖开的省略号,给行云与流水
蝉鸣与松涛,留出必要的空白。
一路上,导游热情地讲解着方岩和胡公,
我承认我有点心不在焉,我沉迷于
两种声音:扫落叶的声音和吹笛子的声音。
对于作为神的胡公我没有多少兴趣,
对于作为官吏的胡公我所知甚少,
我更愿意接受从那些方正的岩石里凿出的
另一个作为人的胡公,我更愿意相信
他就是一个扫落叶的老人,他赠予
落叶里收藏的霜迹与火焰,他催促我们
找到一把必然属于自己的扫帚;或者
是一个吹笛的中年人,他走下陡峭的音阶
来邀请我们:那多孔的浪涌般的旋律,
从我们沉重的肉身上找到笛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