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住进了

　　“新房子”

　　□孙苗

　　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说如果真的有往世，那当我离世的时候，已故的亲人们就会成群结队地来接我。这样一想，死亡也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因为村子周边的不断开发，以前自留山上各家的祖上坟地都被征用了，在给出了各种补偿政策之后，家家户户都选好了迁坟的时间。

　　母亲告知我，某日凌晨5时要为奶奶移坟。那是冬至节气的稍前几天，听到这个时间时，我的内心不觉打了个寒战，因为想到冬晨的寒冷，也因为想到漆黑的坟山。

　　从城里到老家的坟山要开半小时的车，等我和老王赶到时差不多刚好5时。不同往昔的是，那天那个时间段的坟山居然挺热闹，因为村民挑的时间都差不多，所以陆续能碰到打着手电的人，在照亮对方的脸之后彼此打个招呼。一个嘶哑的声音高声提醒大家注意烛火。我识得这个声音，是村里的某个鳏居老人。

　　我伯父家由伯母带领着两个堂哥，我家是由母亲带领着我和哥哥，还有小姑姑和一个表哥。因为奶奶的儿女中仅小姑姑还健在，就只通知了小姑姑而没有通知大姑妈和二姑妈的儿女们了。大家都围在爷爷奶奶的坟墓前。爷爷去世得早，是后来从别处移到奶奶的坟旁合冢的，我对爷爷是没有概念的，因此我只习惯说这里是奶奶的坟墓。

　　时辰一到，捡骨师就在微弱灯光的照明下先撬开爷爷的石棺，毕竟入土已有七十来年，并且之前已经拾捡过一次骸骨，所以石棺里只有一些碎骨和泥块。捡骨师挑拣出碎骨放到一块大红布里裹好，随后去撬开奶奶的木棺。当捡骨师扒出几块木板往外扔时，大家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事先有人叮嘱过，木棺很可能会被白蚁蛀蚀，里面的骸骨也会被蛀空、变形。既然木棺的板材还是成型的，说明骸骨也是完好的。

　　这是一种什么体验？冬日凌晨5时多，天还是黑的。大家站在距离掘开的坟墓也就五六步远的地方，看着捡骨师提起一件深色的衣物从里面掏出一块块骨头，最后摆到包裹里的是颅骨，那深深的眼眶孔仿佛是死亡凝视似的给人以压抑感，大家都默默地看着没有说话。

　　随后，两个包裹的骸骨拿到不远处一个临时搭建的大围场里，等待火化处理。

　　在等火化的间隙，老王问我：“奶奶当年个子很高吗？”奶奶的个子似乎也不算很高，但在老妇人当中她算是体格健壮的。奶奶是大脚，据说是刚开始绕过脚，但穷苦人家要干活随即又松开了裹脚布，所以虽然是大脚，但脚趾头是一个接一个叠着的。记得当年洗脚时，奶奶把脚趾一个个掰开试图用手压平整。她开着玩笑说，一个脚趾叠着另一个脚趾，看着像生姜。

　　奶奶32岁那年开始守寡，凭着这双脚趾畸形的脚，干着与男人们一样重的活，养大了五个孩子。那个年代，大家都贫穷。奶奶走的时候大概70来岁，生活已经有了改善，村里也刚开始第一批老房改造。其实，要不了多久奶奶就能跟着我们一起住新房了，但她最终没有住上。

　　天刚刚亮时，爷爷奶奶的其中两个孙子（我哥和堂哥）各自手捧一个骨灰盒，把他们送到了镇陵园的墓地，那里已经安住着他们的两个儿子——伯父和我的父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里依然是一个村子，他们住进了“新房子”。

　　以前一直觉得一个人死了会变成鬼，所以总是惧怕漆黑的夜和一些与死人相关的东西，这是行走在坟山的各个已掘开或没掘开的坟墓间最坦然的一次吧。死了的人躺在地下，活着的人在彼此打招呼，也许在那一刻才真正明白，每一个你惧怕的鬼，都是别人日思夜想的亲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