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日报 数字报纸


00007版:文化·五峰

一条河流的故事

  一条河流的故事

  □杜剑

  旴江是江西广昌的一条河流。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父亲常在这条江里捕捞鱼虾,以增加孩子们的营养。捕捞鱼虾的网是父亲从浙江老家带来的,父亲每次都以顺化大桥为起点,沿着靠岸的水域捕捞五百米的河段再折返,然后在对岸的水域再同样捕捞一次。并不是每次都有好的运气,经常捞上来一些石子和杂草,但每次都能收获一大碗。沉下、捣动、提起,父亲连贯动作弹奏出的美妙旋律以及小鱼小虾拌上面粉放在油里煎炸的美味构成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在遥远家乡的另一条江里,父亲的堂兄弟为了补贴家用,也在用各种工具捕鱼。他们和父亲在不同的江里捣动江水时,虽没有惊起波澜,但江水彼此呼应,像从远方相向而来的两列火车相遇时的惊喜。顺化大桥的两头像父亲挑着的两个故乡。一个越来越重,重到要落地生根;一个越来越远,远到要像星空一样仰望,而网是父亲捏在手上的一张船票。

  父亲把家安在旴江边,小溪从屋旁流过后汇入旴江。在旴江环绕的山上,父亲砍下木材,把它做成上世纪八十年代最流行的家具。父亲给家具刷上漆,画上梅兰竹菊。父亲在家具上画画是最吸引我的环节,像看着小鸡从蛋壳里破壳而出。阳光下毛茸茸的小鸡像晨阳中的雪绒花泛着金色的光晕,喙和小爪特别抢眼,仿佛月全食时被月亮掩住的天王星。特别是在冬日,捧着一只小鸡就像捧着一个小太阳,从手心一直温暖到脚底。父亲做的家具也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尤其是画在上面的画像小鸡的喙和小爪一样抢眼。

  父亲垒灶台时特意嵌了一个从老家带来的“铜窝灶”,嵌在锅的周围,利用烧饭炒菜的余热把里面的水烧开,既节省柴火,又有充足的热水。往土灶里添柴火时,“铜窝灶”冒着的热气以及“咕咚咕咚”水烧开的声音,像一列添着煤的火车冒着蒸汽、“咣当咣当”从家乡驶来。

  厨房的后面是父亲开垦的菜地,菜地下面是另一条汇入旴江的小溪。趟过小溪是一片稻田,穿过稻田是一条山路,可以一直走到山顶。从山顶看过去,我们的家就像旴江上的一条小木船。菜园的中间有一棵桃树,是祖父去看望父亲时,从家乡捎去的桃子长成的。这棵树每年都结满桃子,父亲返乡时带回一枚种在家乡的菜地里,现在也结满了桃子。我眼前常浮现这样一幅雪景图:从旴江边的屋子里望出去,雪覆盖了父亲的菜地,覆盖了菜地边的小溪,覆盖了小溪边的稻田,覆盖了稻田边的山路,覆盖了延绵的群山,覆盖了一切。

  母亲常沿着旴江去各个村庄给村民做衣服,像家乡的戏班子一个一个村庄演过去。那时,母亲年轻貌美,烫着大波浪卷发,穿着时髦,像大城市里的姑娘。“蝴蝶牌”缝纫机踩出的“哒哒”声像机器的轰隆声,事关着一家人的生计,又像绿皮火车的轰鸣声一步一步靠近故乡,边角料的布头常织出故乡的形状。

  每次回家乡母亲都会把用粮票、油票、糖票、肉票、豆腐票购买的紧缺物资给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各分一份。父亲则交代注意事项,上火车时万一被挤散,先到的在金华火车站出口处靠右边的广场等。我们清晨5时出发,沿旴江经过广昌一中、顺化完小,下一段坡,再走过顺化大桥、蔬菜队、横塘腾村,到达广昌汽车站。6时发车,经过羊面岭、甘竹、南丰、南城、金溪,下午4时到达鹰潭汽车站。在鹰潭火车站,我和母亲先挤上晚上8时的火车,火车经过贵溪、弋阳、横峰、上饶、玉山、白龙桥,到达金华西。和父亲、妹妹汇合后,我们从金华汽车站坐车到永康汽车站,再从永康汽车站走到杜山头村,第二天又从杜山头村走到溪岸村。

  前几年,回到阔别三十年的广昌建材厂员工宿舍,我不忍心问退休职工周梅英,与我父亲同辈的还有哪些人健在,她也不忍心告诉我哪些人已去世。回家后,我也不忍心告诉父母哪些人还健在,父母也不忍心问我哪些人已不在人世,仿佛生命是可轻可重可有可无的东西。

  旴江是铺在父亲心头的铁轨。返乡时,旴江是火车头,抚河是第一节车厢,信江是第二节车厢,衢江是第三节车厢,婺江是第四节车厢,永康江是最后一节车厢。离乡时,正好反过来。


永康日报 文化·五峰 00007 一条河流的故事 2023-02-13 永康日报2023-02-1300013;永康日报2023-02-1300014 2 2023年02月13日 星期一
浙B2-201004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