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歌
□朱礼卓
来到湍口,大树王是不能不去的。
大树王与湍口之间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车上闭目养神,隔着玻璃窗,隐隐约约传来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蝉鸣声,宛如从遥远的梦中传来。
恍惚间来到了老家的老房子,老房子是一幢四合院,爷爷手里造起来的,这在当时是豪宅了。四合院有东西南北四扇大门,每扇大门进来都有一条弄堂,那是夏日乘凉的好去处。搬条凳子、椅子,往上面一坐,凉风袭来,睡意也来了。母亲把家里的大凳(长约一米五,宽约半米)搬到弄堂,把我抱到大凳上,然后坐在旁边用蒲扇给我驱赶苍蝇。在弄堂风和蒲扇风的交融中,我渐渐沉睡,蝉鸣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传入心里。那是一支极好听的歌,就像大海中的波浪,由远及近,由低到高,然后又渐渐消失,直到无声无息。当你的鼾声均匀响起,蝉的歌声在梦里反复出现。
“到了,大家收拾好贵重物品下车!”叶导清亮的喊声惊醒了我梦中的蝉声,睁开眼,随着人流上了开往大树王景区的中巴车。山路十八弯,车子也随着山路颠簸起伏,后面有呕吐的声音,我努力寻找蝉的歌声,蝉的歌声会让人忘记颠簸,忘记胃里的翻江倒海。此时的蝉歌竟然成了精神支柱!
蝉的种类有3000种之多,我国土地辽阔,一年四季均有蝉鸣,而且歌声都不一样。不一样的蝉歌都是雄蝉发出的,它的腹部有发声器,雌蝉不会发声,但有听声器,也许雄蝉的发声皆是为了取悦雌蝉。在老家,蝉喜欢“吱——吱吱”地群歌,也许它们想无端地给夏天增加一些热度。儿时蝉的歌声是一种诱惑,听到歌声,堂哥会找出一根长长的竹竿。他在竹竿梢头绑上一只网,背上网兜,来到屋后,瞄准树上的鸣蝉一套,百发百中。蝉在网兜里扑打着翅膀,堂哥把网兜收下来,把手伸进网兜,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头的左右两边,蝉就动弹不得,而且会乖乖地唱歌。我不敢捏,堂哥就把蝉放进空瓶子递给我。起初,蝉在空瓶里不停呼扇着翅膀,想冲出重围,如此几次均失败告终,于是安静地待在瓶底,积足了力气之后又奋起抗争。看着瓶子里绝望的蝉儿,我忽生怜悯,把蝉倒出来,也许受伤了,蝉没有往树上飞,而是在地上不安地转圈。我捧起它,把它放进草丛里。
“到了!”叶导一声喊,我们赶紧收拾随身物品下了车,跟随人流走进景区入口。那是一条平坦的大石板砌就的山路,两边林木蔽日,湿漉漉的路陡增些许凉意。“听听,这是什么声音?”同伴红墨问。只顾陶醉清凉世界中的我,思维被拉到奇怪的声音中,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声音,类似鬼哭、又像似狼嚎,如果一个人在这条山路上走肯定会毛骨悚然。叶导说,这是蝉声。我疑惑,从没听到过这种鬼哭狼嚎的蝉歌。或许在海拔一千多米的深谷中,蝉太寂寞了,用这种歌声来壮胆罢?也许在寒山深处导致了它的五音不全?或许是大树王的蝉知道,一个地方必须有自己的方言,如果没有自己的方言,相当于丢失了这里的文化,丢失了大树王的根基,于是大树王的蝉创造了大树王的方言。我们听不懂大树王蝉的方言,但大树王的蝉歌柳杉群听得懂,纵横交错的树木听得懂,川流不息的溪水听得懂。这歌声不离不弃,不管你懂与不懂,它都一直陪伴我们的脚步,走进山谷深处。下山时,我竟然有些留恋大树王的蝉歌了。于是,我用手机录下了它的歌声。
前几日,我随《永康春秋》写作组来到大寒山中部的山后胡,又听到了不一样的蝉声。晚上,走在空旷漆黑的公路上,星星缀在黑色的天幕上,耳边萦绕着成片的、绵延不绝的蝉鸣,仿佛不会唱疲倦,就像生活在这里的勤劳的山民,永不言苦,永不言累。“风蝉旦夕鸣,伴叶送新声。”吟诵声随风飘到树林,与蝉鸣声和在一起,响彻山村的夏夜。
无论哪儿的蝉,都是无畏的蝉,它们唱着心中的歌:虽然生命短暂,但我要放歌,毫不沮丧,把不幸藏在叶子后面,用一生的执着,用脱离凡俗的清音,让短暂的生命绽放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