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只狗
□王健儿
在这个“也无风雨也无晴”的阴天,有一只狗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慢腾腾地从我的记忆中踱了出来。
我不知道这只狗是从哪儿来的。某天晚上它毫无来由地出现在我家门口,用细嫩的爪子小心翼翼地刨着我家的房门。彼时,我正带着孩子在广电大剧院兴冲冲地观看文艺演出,家中只有我耳背的父亲在,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父亲竟然听到了门口微弱的窸窣声。一开门,一个小小的肉团子便毫不客气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而进奔向了阳台。
父亲当时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当那个有着奶声奶气叫声的小肉团子从阳台返身在他裤脚边撕来咬去时,一向嫌麻烦的父亲竟然没有狠下心来把它赶出门。
孩子一进门就欢喜地尖叫:“太好啦,我终于有只小狗了!”我看见她注视小狗的目光温情无比。为了这份欢喜,我允许家里多出一个生灵。
小狗约莫两三个月大,黄白相间的毛色,双眸大而明亮。当它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给它喂牛奶的不速之客时,黑豆一样的眼珠转两转,就像是抛了媚眼过来,没有半丝的拘谨或怯懦。就在那一瞬间,我在心里笑了。
就这样,小狗用它的自作多情轻而易举地走进了我们的生活。我认定那是一只野狗。但我并不想知道它从哪里来。
因为它身世未卜,孩子乐此不疲地唤它小奇。它是一只快乐而调皮的小狗。许多时候它都喜欢在我们脚边蹭来蹭去,拖泥带水。小奇最让我刮目相看的就是它善于察言观色的机灵:当我们向它伸出一只手时,它会迫不及待地效仿;在我们给它洗澡捉虱时,它会很享受地蜷缩着身子;在我们吃饭时,它会规矩地端坐在餐桌边等候;在我们把许多肉骨头放在它面前时,它会轻轻地呜咽,仿佛致谢;在我下班回家时它会疯狂地打转,不顾一切地扑上来表示亲热……
阳光温暖地抚摸一切的日子里,小奇偶尔四处乱窜撒欢,偶尔呆坐着想它的心事,眸子中的善良一览无遗。当我故意骚扰它时,小奇默不作声,没有任何表示,也许很多时候没有表示就是一种表示。这样一转眼就过去了大半年,无疑,小奇跟着我的日子是很平静的。
某个大雨滂沱的早晨。楼下满满都是预谋已久的肃杀的冷清。拴着狗链的小奇竟然在独自出门溜达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半小时后未归,一种强烈的不安和莫名的恐惧不断将我侵袭。我开始以家为圆心绕着附近一圈圈奔走并声嘶力竭地呼喊,我想它一定舍不得就这样“误入歧途”不明不白地离开我们。那时候,一刻不停的大雨打在了我的头发上,顺流而下,似乎要毁灭什么证据。那时候,我的双眼里一定有许多的忧伤。
没有奇迹出现。如雷贯耳的“汪汪”声远离了我。我的心在这天开始痛起来。父亲安慰说,别太担心,狗狗擅长四海为家、随遇而安。接下来的一周里,我时常感觉时间流逝缓慢,精神恍惚,像个失恋的傻瓜,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一次次陷入重复性的问题“它到底去了哪里”,又一次次重复地自我迷惑“总有一天它会找到回来的路”——却始终等不到那个让我安心的答案。小奇似乎已经藏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从那以后,我经常站在七楼阳台,静静地闭上双眼,竖起耳朵,最大限度地打开内心的窗户,希望能捕捉到一点关于小奇的消息,可是耳边满满的都是些尖锐而陌生的声音——那些不可理喻的车马喧嚣;那些声势浩大的歌舞升平;还有那些一望无际的人声鼎沸……之前相伴的所有深情都如数地兑换为离散的悲伤。我开始十分怀念小奇,曾经的某段岁月,它的声音最能使我体会任性的充盈。
泪水代替了语言,悲伤永不会消失。那些相伴过的朴素而短暂的日子呵,终像流水一样,漫不经心地漂向了远方。只留下沉默的我和沉默的思念。几天前下乡督查,有三五成群的狗示威地狂吠。在这些擅长伪装的狗们里我找不到小奇的影子。
阳台角落里的小木屋仍旧安静地躺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上面积满了岁月的尘埃。在长久的失望以后,它将遭遗弃。我用我粗糙的手拭去上面的灰尘,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我本能地想象小奇投靠到了一个富贵人家,正滋润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