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涧

　　□金仁春

　　立秋之后，暑气未消，架不住永康弟兄们的热情呼唤，又一次高铁南下。

　　出永康南城，约莫二十分钟车程，便来到一个叫下楼的村庄。

　　瞄上此地，是因为小辉的朋友在这里新开了一家餐馆，故今儿既是来尝新的，也是来捧场的。

　　餐馆是个四层小楼，外加一院落。院旁堆着砂石料，有些杂乱，据说这是隔壁人家造房用的。

　　说是餐馆，并无门楼，甚至连招牌也没有，只是在四楼阳台上挂了一个匾额，在刺眼的阳光下，忽闪着“乡涧”二字，空白处歪歪扭扭写着一行诗：“相见亦无事，不来忽忆君。”

　　咦，这不是厉鹗赠友人的对联嘛。

　　走进大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立轴上名家的字，不过依然写的是:“相见亦无事，不来忽忆君。”

　　大堂窗外，竟有一条清溪，流水潺潺，蜿蜒而过。不由暗忖，馆名取作“乡涧”，倒颇有诗意。

　　老板是个80后，白白净净，像个书生。于是问道：“为何取名‘乡涧’？”

　　答曰：“因为喜欢‘相见亦无事，不来忽忆君’这副对联，就取开头两个字的谐音‘乡涧’，再说这本就是乡间。”

　　老板的回答让我有些吃惊，我问道：“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不好意思，我初中毕业。”老板怯怯地说。

　　嗨！高手在民间，绝对的。

　　落座不久，菜就上来了，荤的素的都很新鲜，味道也不错。

　　当晚喝的是澳洲红酒，就着当地的农家菜，分明是盛宴的架势。酒过三巡，众人渐入酣境。端坐上首的我，趁着耳热，缓缓站起来，身子没怎么摇，酒杯却有些晃。

　　“弟兄们，我们要向店老板学习，吃也要吃出点文化来。”我提了提嗓子又道，“比如，老板说的‘相见亦无事，不来忽忆君’，有谁知道是什么意思？”众人放下酒杯，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在一起或许只是喝酒聊天，抑或什么都不做。然而，当某人久未谋面，大家会在某个时刻忽然想起他、牵挂他。这就是所谓君子之交，它虽平淡，但最为怡情，并且持久。”

　　“写这首诗的人是谁？老大。”有人问我。补充一点，我被称作老大，其实就是年纪比他们大。

　　“这人叫厉鹗，钱塘人，按今天的话说我们是杭州老乡，不过，他是清朝的一位文人。”我说到此处，拿出手机，翻出以前发的微信朋友圈，里面有关乎厉鹗的内容。

　　那是去年9月底的一个傍晚，我到杭州友人开的会所赴宴，会所地处西溪路，背靠王家坞。趁着没到饭点，只身游步至后山坳，在山路一侧竟发现厉鹗墓，碑文前面还立有其塑像，形单影只，孤瘦枯寒，不忍卒睹，遂拍照发朋友圈，致敬这位“钱塘举人”。

　　厉鹗（1692~1752年），字太鸿，号樊榭、南湖花隐等，清代著名诗人、学者，浙西词派中坚人物。

　　我对厉鹗的偏爱，或许有些无厘头。

　　其一，皆出身贫寒。厉鹗祖居慈溪，生长在杭州，祖父、父亲皆为布衣。早年丧父，差点被兄送到庙里当和尚。我乃标准60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从安吉到杭州求学乃至工作，爷爷、爸爸两代贫农。作为农家子弟，直到参加高考，才第一次有机会到县城，第一次见到香蕉长成那样。

　　其次，均不屑为官。厉鹗两次进京考进士而落第，朋友们都为此叹息，他却淡然道：“吾本无宦情。”到了五十多岁，他为了求得俸禄以侍养老母，决定以举人候选县令，应铨入都。当他北上来到天津时，意外看到老友查为仁为南宋周密的《绝妙好词》所做的笺注。于是，对学术的热爱战胜了对仕宦的追求，决定和好友同撰《绝妙好词笺》，完成后才返棹南归。本人曾混迹公务员队伍20余年，也当上了小官，可一旦发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便毅然决然辞职，游离于体制之外。

　　再者，喜游山玩水。厉鹗虽是一个穷愁枯瘦的读书人，但性雅好游，向往野逸，自称“平生湖山邻。”他二十岁时就写下了《游仙百咏》这一百首游仙诗，没过多久他又写了《续游仙百咏》，接着在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山水情怀再次放飞于《再续游仙百咏》之中。其山水诗，以写浙江名胜为多，最突出的是刻画杭州的自然风光，尤其是西湖、西溪一带的万般景色，全都进入了他的诗词之中。所以，他死后被葬在西湖与西溪之间的王家坞。

　　本人也热爱自然，钟情于山水，常与三五知己一道结伴游玩，甚至组织乐游团，一路欢歌一路酒，穿梭于浙南浙北。而我的玩法属于“上车睡觉、下车拍照”，最多发个朋友圈。有时登山涉水，面对景点风物，也想吟咏一番，可是腹内空空，纯属酒囊饭袋，若作吟风弄月状，一不小心会挤出一个屁来。

　　“当代风骚手，平生山水心。”老夫子的《宋诗纪事》《辽史拾遗》等多部力作收入《四库全书》中。时至今日，上海古籍出版社、杭州出版社仍在出版他的作品。

　　毋用讳言，我终究无法与厉太鸿相比，但作为食客，总想吃出点文化来，吃出点雅和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