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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7版:文化·五峰

过年

  过年

  □应忠良

  春节过年是中国人最大的节庆,也是小孩子们一年当中最美好的时光。过年了,可以穿新衣裳,可以有肉吃,可以有压岁钱,可以放炮仗,可以走亲戚。过年可以不要读书,尽情嬉戏……因此,过年便成了我小时候最期盼的事,用大人的话说,天天过年就是我最大的梦想。

  一

  新年一过,我似乎就着手为下一次的过年而奋力并积聚能量,以期届时再一次灿烂绽放。和风布暖,宠柳娇花,我无心品赏,更无意羁留春色——春天离过年太过遥远,我只想让这一页早些翻将过去;骄阳盛暑,蚊叮虫咬,我并不畏惧,因我知道这是走向“过年”必受的折磨;秋风萧瑟,满目凋零,我并不悲秋,因这是迎向“过年”必经的路径;雪雨风霜,透骨吹寒,我却是喜不自禁——冬日既已来临,这“年”自然也已为时不远。

  我终于闻着日复一日日见浓重的年味了。入冬以后,裁缝师傅的活计便开始忙顿起来,一家一户地忙着裁制过年新衣。进入腊月更是家家户户屠猪宰鹅。制作泡米糖,也是每家每户少不了的,且颇要有些技术。一般在夜里头,须得关紧门窗,生怕被“老奶公”掠去。每年腊月的下旬,家家户户都要掸尘亦即大扫除,洒扫庭院,掸拂尘垢蛛网。除去浆衣浣帐,还把各种门柜、器具一一搬到池塘边洗刷、晾晒,尤为隆重。

  家父擅长书法,从我五岁开始,他就让我认字写毛笔字了。大约是从七岁开始,写春联便成了我的专利和任务。每当家中来了客人,父亲总会指着门楣上的春联述说一番,那神情颇有些自得。

  吃年夜饭之前,有个仪式。先是在八仙桌上摆上猪头、全鹅全鸡、糯米糕、豆腐等,再依次摆放八只古旧的瓷制小酒盅,斟上酒,点上香烛、灯笼。我们小辈便跟着父母膜拜。至于大人们口中念叨什么,对于我并不在意,我在意和急不可耐的是接下来的放炮仗。

  那时候物资匮乏,普遍经济拮据,不少人家便连炮仗也省了去,而父亲可能因我喜欢的缘故,总会花去一元多钱买上一捆十只的炮仗。通常祭天敬祖时会放去七八个,留两个于正月初一晨起时施放,那叫开门炮。炮仗的威力很大,第一响炮仗腾地而起,第二响便在空中响亮炸开。由于年少,我自是不敢,而是捂着耳朵,看着炮仗在父亲的手里腾地升空,在村野的天空中久久回响。空气中则弥漫着一缕缕硝烟,浓香馥郁,让人陶醉。自然这年也便进入高潮,于我也是一种最大的享受与快慰,似乎这一年来的奋力与付出,我便都得到了补偿,梦想也都得到了实现。

  一道吃年夜饭的除了自家人,父亲通常还会邀上三五邻里和知己世交,天南地北,把酒话旧言新。黄酒是自家酿造的,色正味醇。主人敬酒,客人谦让,热乎得很。几次三番,已是一坛美酒下肚。也唯有此日今宵,劳顿了一年的大人们才有了真切的笑意与快慰,更将生活的重负与世道的艰难皆且的抛下,让自己沉浸于这浓重的年味当中。

  接下来便是守更易岁。煤油灯下,亲人们围于桌案,静静地聆听父母追宗溯远。或是村中逸闻,或是祖上旧事。都是些陈年老账,也不知翻捡过多少回了,可我就是百听不厌。偶尔,父亲会与村中同好于除夕之夜的家中,吹拉弹唱,自娱自乐一番。曲调多是浙中婺剧中的“庆八仙”,还有古曲“二五六”等等,喜庆得很。父亲操的是二胡,间或唢呐。每于此时老屋里外便围着了一堆人,一同分享与送度这辞旧迎新的除夕之夜。

  二

  正月初一,我一早便跟父亲起床,燃放开门炮仗,然后吃鸡蛋面条。鸡蛋面在那时的家乡算得隆重与奢侈。平日里唯有时逢生日,或是尊贵的客人可以享用,此外就是正月初一了。记忆中,有好些年正月初一的面条都是嫂子一早煮好端送过来,就算是对公婆、老人的敬重。习俗里好像正月初二才开始出门拜年,因此正月初一是正月里难得清闲的日子。大家一式身着新衣,玩牌、聊天,或三五成群去爬山登高。大人们说正月初一是老鼠迎亲的日子,于是当晚家家户户,人们便都早早地睡下,免得惊扰鼠郞鼠娘。我一直弄不明白,平日里人们那么厌恨老鼠,今天怎么就化敌为友,成鼠之美了。

  正月初二,人们便纷纷走亲访友,大道上人群络绎不绝,行色匆匆,就像是全社会的大串连一般。村子里既走了许多回娘家与走亲戚的邻居,同时也来了许多陌生面孔。一个个新衣新鞋,就连平日里异常淘气的顽童,也俨然一副绅士样子斯文起来。每遇到一位客人,便相互仔细端详打量一番。遇见孩童,大人们一准便问这是谁家的孩子,一年不见怎就窜得如此之高了。

  姐姐、外甥、外甥女们也是每年的正月初二一准前来给父母拜年,送来许多孝敬父母吃的东西。这是我最快活的日子。除去姐姐、亲戚给我压岁钱,还有众多的外甥可以结伴玩耍,连晚上也是时常与他们一道同床而眠。姐姐们回去后,还有其他的亲友陆陆续续来访,这样闹腾的日子,总要延续到初八、初十的样子,才大致告一段落。这时,天气也已日渐暖和起来。一年之计在于春,大人们也纷纷恢复劳作,这年味自然而然也如同春联的颜色一般渐渐淡去……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尤其正月初一以后,转晃变是一日,真想把它拽住。也曾想长大了发明一种机器,该快时候让它加快,该慢则慢!让美好的“过年”时光暂且放慢脚步,甚或永远地定格在那里,让辛劳的大人们也永远沉浸于这“年”里头,无须劳作,没有忧伤,没有烦恼……以后长大了,我才知晓,其实大人们的生活里头是不可能没有忧愁的,哪怕过年也是如此:扯布、做衣、制鞋,年货的置办、回礼……都需要钱,都需要应对,只是你我这般年少,浑然不知愁滋味罢了。

  三

  “不信芳春厌老人,老人几度送馀春”。在一年一度的守岁中,父母一年比一年老去。自从外出求学、谋生,我一直遵循着与老人一道吃年夜饭、厮守一屋,一道守岁迎新的传统。但因吃公家饭的缘故,回家过年的时间,往往要捱到腊月的廿九甚至年三十。年一过便又得匆匆返程,因此,这年就过得异常的匆忽。书写对联自然也已不再。如果说过年是一首合奏曲子,以往我是这乐队中的一分子,而现在我俨然一个迟到了的听众而已,不曾前奏,便到了高潮。也有如吃的汤团,来不及细细咀嚼、品味,囫囵一下就呑滑入肚。再往后,父母相继故去,便再也不能闻听父亲重复多遍的叨诉,也永远没有了母亲的菜香和倚门期盼的眼神。

  此后,我也曾几次三番地回到故乡过年,总想重拾旧时的年味。只是我发现,对于过年,邻里乡亲照样隆重的很,数万响的鞭炮从一幢幢新楼的顶端一直悬垂到地上。昔日的炮仗已难觅踪影,替而代之的是五花八门又大又响的礼花。这样的年炮除了制造噪声与垃圾,与其说是喜庆,还不如说更多的是一种攀比和财富的炫耀。

  路阔了,车多了,但时空的缩短似乎并没有拉近人与人及亲友之间心的距离,相反远不如原先的质朴与真挚。这不,出去拜年,车轱辘一转放下礼物立马便走。更有甚者便连这形式也都省去,电话一通就算拜年了。

  春联也还是贴的,只是这春联连同泡米糖已都是工业化的产物——花钱从市场上买的。唯独这浓浓的年味与亲情市场上没得买,也永远是花钱买不来的。要说如今亲情淡了不好说,可这年味年复一年的淡了却是千真万确的事。

  年年岁岁今又是,岁岁年年人不同。又是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一日,女儿偎着我撒娇,突然发现新大陆似地说:“爸!你的白发又多了!”是啊!这就是岁月,这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意味。小时候,这年带给我的尽是快乐与幸福,如今,这过年带给我的除了亲人的团聚,更添送我许多的华发,和对于已故亲友的思念以及对于往昔过年美好温馨的回忆。现在我还不老,但我会老的。我不晓得自幼对于过年的向往,日后会否变作对于过年的惧怕。我只知道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逝者如斯,这一年一度的春节须得珍视,认认真真把它过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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