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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6版:丽州清风

胡凤丹家学渊源与诗书人生

  胡凤丹家学渊源与诗书人生

  □胡志刚

  第三十二篇

  清光绪十一年(1885年)春三月,溪岸村编修《光绪乙酉桃溪胡氏年谱》,此时胡凤丹(1823年—1890年)自湖北归田已经八年了。他住在金华府城北部的“锄经堂”,距永康桃溪途百二十里。经官道步行或坐轿,能朝发夕至。所以,对这次宗谱的编修,胡凤丹亲力亲为,削繁删阙补讹,考证成编,并信笔作了新序。

  溪岸村古称桃溪。在胡凤丹的笔下,这个村落的风物如同名字一样,无疑是诗意和唯美的。晚清同光,大清的国运如夕阳般回光返照,虽然经过咸丰辛酉年(1861年)太平军兵火的洗礼,村庄显得有些衰败和破落,但总算是恢复了暂时的宁静,历经几百年岁月的桃溪,依旧保持着古时的遗韵。

  村庄的北部是方山落脉,黄普山蜿蜒磅礴,眠牛山重峦叠嶂,涧、滨、沟萦洄,皆往南注入桃溪。村西首有一亭曰“桃溪古里”,村东首另有一亭曰“桃溪亭”,令人浮想联翩,吟诵出李谪仙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胡氏大宗祠、酉山公祠、荣禄第、培文书院,屋舍俨然,矗列其间。

  胡氏大宗祠始建于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祭祀的是溪岸始迁祖胡仪公。胡仪,字振鸿,约于大明宣德庚戌年(1423年),从龙山下凤里迁徙溪岸,已近六百年之久了。时过境迁,那些重要的建筑如今只剩下“酉山公祠”和“荣禄第”了。

  酉山公祠,祭祀的是胡凤丹的祖父胡南枝(1761年—1848年)。胡南枝,字希彭,号酉山,他“好读书,卓荦有特识。少时专习《诗》《书》两经。曾应童子试,性倜傥有大志”。胡凤丹自幼始侍侧祖父24年,耳闻目染,深得家学熏陶。祖父有足疾,他常常白天侍奉汤药,背祖父到各处游走,晚上则衣不解带,伺其转侧或搔痒。

  荣禄第,建于道光十三年(1833年),由胡凤丹的父亲胡仁楷(1790年—1862年)斥资并督造。胡仁楷,字良直,号雅堂,他建造的荣禄第恢宏典雅,三进六天井72个房间,楼下住人,楼上储物藏书,胡凤丹在这深深庭院,度过了他的青春岁月。据胡凤丹记述,父亲“天性孝友,幼嗜读书,昼夜不释卷,年十四应童子试,即矫然出众”。胡仁楷家业兴盛后行善教育,捐赠田产60余亩,建了义塾“培文书院”,并捐田140余亩,为延师课士之用,后又与子胡凤丹、胡凤韶捐助田产220余亩,以每年收租费用作为全县童生考试阅卷资费,鼓励生员求知向学,减轻贫苦童生的负担。

  胡凤丹,又名思汭,初字枫江、齐飞,后字月樵,号桃溪渔隐,别号归田老人。晚清学者、藏书家、出版家、慈善家,官至湖北督粮道。他兄弟七人,排行第四,幼年时就跟着祖父学识字诵四书,七岁入私塾,师从前仓名儒西潭张化英学习韵语,写诗赋。

  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24岁的胡凤丹,以古学游庠(儒生经考试取入府、州、县学的生员)杭州诂经精舍。诂经精舍坐落孤山南麓,是当时浙江最高学府。由当时浙江巡抚阮元,创设于嘉庆五年(1800年)。精舍崇汉学,轻理学,祀汉许慎、郑玄,不祀宋程颢、程颐,使学者知为学之要,在乎研求经义,而不在乎明心见性之空谈。教学方式以学生自学研讨为主,导师讲学辅导为辅。其讲求“经世致用”的办学风格,深刻地影响了胡凤丹的学术生涯。然而,他十赴秋闱,却屡屡名落孙山。

  咸丰五年(1855年),33岁的胡凤丹,已是六个孩子的父亲。长期的居家生活,使他感到前途有些茫然,遂奉母亲施太夫人之命,收拾行囊,别过郑氏夫人,远赴京都谋职。开始时捐了个光禄寺署正的小官,过后不久,就以志趣高旷,办事干练,仗义疏财,加上超凡的情商而获得好名声,被荐为兵部员外郎。

  咸丰十年(1860年),英法联军入侵京都,胡凤丹被委派主管外城办事处,因恪尽职守,深得上级赏识,被保升为知府,随后又升任道员。

  同治五年(1866年)夏,胡凤丹接到清廷的任命,赴湖北以候补道空缺。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纸毫不起眼的公文,开启了他在鄂风云际会、波澜壮阔的人生旅途。两江总督曾国藩的九弟,时任湖北巡抚曾国荃,委他管理湖北全境的厘局,据说这个职位相当于现在的省税务局局长。次年,洋务大臣李鸿章之长兄,湖广总督兼湖北巡抚李瀚章,听闻胡凤丹才情卓著并酷爱藏书,邀请他创办湖北崇文书局。

  胡凤丹不辱使命,“夙兴夜寐,焚膏继晷,与典籍笔砚相伴,而犹孜孜不倦”。以高标准严要求,刊刻了十三经、正史及百子全书等,共有237种。刻书质量不仅得到两江总督曾国藩、湖北学政张之洞的褒奖,而且被海内视若珙璧珍藏。

  婺州金华,曾经造就了南宋儒学宗师吕东莱及其独门“婺学”。也曾经横空出世了“生而目有光芒,为人才气超迈”“卓尔不群,特立独行”的“永康学派”创始者,杰出的思想家,卓越的词人陈同甫。这个地域,自古就有“东鲁春风”之誉,清代乾隆时期编修的《四库全书》,被采录的就有自唐以来165种古籍。由于太平天国的战火所及,“先哲遗书,散佚略尽”。为使故乡先贤遗著不至失传,胡凤丹有了刊刻金华地方文献的打算。他决心搜集整理,尽毕生之力把婺州地域先贤著作萃为一编,得以继世流传。因此,从主持崇文书局起,他就刻意搜求故乡的先贤遗籍。

  他把自己辑刻的这套乡邦文献称为《金华丛书》,并把自己的书局命名为“退补斋”, 以取“林父之事君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之意。

  在湖北崇文书局期间,胡凤丹以其非凡的才能,既出色地主持了书局正常的出版工作,又在《金华丛书》刊刻方面取得极大成就。虽说刊刻《金华丛书》是传承地域文化,是官府该做的事情,但毕竟是个人的行为,这对胡凤丹而言,是一个巨大挑战和严峻考验。在旁人看来,胡凤丹要“以公济私”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他在公私之间,做到了泾渭分明。胡凤丹认为,如果两者不严格区分,就背离了自己的初衷,无异于给祖宗抹黑,有悖于高洁方正的士大夫情怀。事实证明,胡凤丹在这方面做得很好,做得问心无愧,从来没有人对他有什么非议之处,要做到这一点还真是难能可贵的。以至于后来,张元济先生既经营个人的“涉园”藏书,又主持商务印书馆“涵芬楼”,而秉持公私分明的行为,被认为和胡凤丹有异曲同工之妙。

  搜集和刊刻的过程,是人力、物力的耗费和煎熬,是一个庞大的文化工程。人生逆旅,道阻且长,绝非常人所能想象,胡凤丹却义无反顾。有时为了求一善本,胡凤丹费尽周折;有时为了考证一个问题,他又殚精竭虑。为了心中的执念,胡凤丹耗费精力和巨资在所不惜。丁竹舟、丁松生兄弟是晚清钱塘著名藏书家,胡凤丹曾在《嘉善堂藏书目序》中写道:“凤丹与丁氏昆仲交垂三十年,于书有同嗜,往岁官鄂刊《金华丛书》,商校文字,邮筒不绝于道。”

  《金华丛书》的辑刻,采用了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将搜集到的金华先贤遗著编了一个《金华丛书总目》。四类中分别又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排列,经部15种,史部11种,子部13种,集部28种,共67种,线装成340册,分29函布装。并且参照《四库提要》的写法,撰写了八卷《金华丛书书目提要》,也称《金华文萃书目提要》。

  对先贤著作,不是简单的刻板印刷,而是有自己的真知灼见,还撰写序言,或对内容进行扼要点评,或对作者简要介绍,或对版本来源及学术价值进行阐述,对读者起到提纲挈领的作用。

  光绪元年(1875年),胡凤丹任湖北督粮道。道署公务纷繁,胡凤丹勤勉敬慎,恪尽职守。督粮道,在湖北是一个重要的职务,掌管全省的漕运和赋税。新任伊始,胡凤丹觉察到系统内存在吏治松弛的状况,弄虚作假,营私舞弊,以公谋私的情况相当严重。胡凤丹决心从规范制度入手改变这种现状。在胡凤丹的主持下,很快就出台了简要明了,奖罚分明,操作性极强的制度《鄂省丁漕指掌》。经过一段时间的整治,出现了吏治清正,库银充盈的景象,深得上司的赞赏。湖北巡抚在奏章中写道:“盐运使衔湖北督粮道胡凤丹,老成干练,历练朴诚,勇于任事。”

  处理完道署公务,往往已夜幕降临,胡凤丹拋却尘世纷扰,一头钻进书堆里。抄书,校订,写序言。他在昏黄的烛光下挥笔疾书,亲手抄写的书稿堆满了书桌,往往要到黎明才歇息。

  这年初,任湖北布政使刚满一年的灵魂师友孙衣言,奉命调任江宁布政使,知人善任的督抚李瀚章相继离任,胡凤丹有些伤感。更令胡凤丹不安的是,新任总督翁大人行事主观武断。不久,两人因对胡凤丹部属毛守戎的冤案处理问题有了分歧,且愈演愈烈。这已是光绪二年(1876年)的事情了。在这件事情上,胡凤丹有自己的操守和底线,道不合不相为谋,他毅然辞去官职。次年夏,自楚东归,结束了前后达23年的仕途生涯。

  归途除家眷和日常用品外,古籍满满地装了两艘船。这是胡凤丹节衣缩食,四处搜求,花了大量心血的成果。

  一个半月后,船在杭州泊岸。一大家子人回永康老家一时也无法安身,遂暂且租房在杭州贡院三角荡。此地与胡氏先祖胡长孺曾经居住的虎林山相距不远,“元时寓居虎林山,今之祖山寺前也,与丹新寓不甚远”,胡凤丹经常带着儿子们去凭吊怀古。光绪四年(1878年)深秋的一天,龙井源落晖坞打破了平时的寂静,胡凤丹率子胡宗懋,祭拜了乡先贤佑顺侯宋兵部侍郎胡则墓,同去的还有前江苏按察使应宝时、诂经精舍主讲俞樾、八千卷楼主人丁松生等。胡凤丹寓居钱塘的两年时间,“卜居西泠,借钞文澜”,又收集金华先贤著作多种。

  光绪五年(1879年),胡凤丹于金华城北井龙殿筑“锄经堂”,内有“万卷楼”“金石藏”,生平所搜求古籍十万余卷,彝鼎碑碣之拓及自刊书版百余种,杂袭藏之。胡凤丹仍以搜辑校刻地方文献为己任,搜辑《金华丛书》仍在继续。

  在金华这段时间,胡凤丹为永康教育事业做了一件善事。永康试院建于道光二十年至二十一年(1840年—1841年),址在西街北侧。后因太平军与清军湘军在县城展开拉锯战,试院毁于战火,县衙及民资无力再建,胡凤丹秉承重教家风,与长子胡宗廉一起决心独资重建,从光绪九年(1883年)六月始,到光绪十三年(1887年)二月竣工,阅时5年。其间,胡凤丹的心情是沉重的,担心的是“费侈工巨,中道辍止,或精力荼朽,不足以终其事”,但他别无选择,父子两人毅然变卖家产田产,凑集钱物资材。重建的永康试院共耗银1.3万余两,有大小瓦屋122间,不仅比原先试院更加宽敞宏大,而且设备功能也更加齐全完备。后永康试院与骈接比邻的崇善祠成了永康中学的前身。

  胡凤丹累年购书刻书和义行捐建,耗尽了一族财产,经济严重透支导致晚年债台高筑,忍受着拮据困顿生活的煎熬。黄卷青灯,皓首穷经,清修的书斋生活倾尽了胡凤丹最后的心力。

  光绪十六年(1890年),落叶飘零的晚秋,68岁的胡凤丹脸色枯黄,多年的气管炎已积重难返。儿子胡宗懋跪在病榻之前,聆听他的嘱咐。胡凤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手,艰难地指着书箧,上面堆满了未来得及整理的古籍,示意儿子一定要接着做下去。直到胡宗懋泣不成声,含泪受命,胡凤丹才缓缓地阖上双眼。

  所有的一切终于戛然而止,这漫长又疲惫的行役生涯。

  原典

  世莫不爱其子孙,然欲兴贤育才,光宗耀祖,则预教宜先。幼则令入小学,教之洒扫,应对使之,入孝出悌,以尽弟子之修。长则令入大学,训以格致诚正,修身齐家,以裕治平之略。纵秉姿不一、赋性各殊,而学自足化;愚若听其不读经籍,则牛马而妄行;任其不守风规,则猖獗而放肆。盖窦庭五桂,皆从教来,而荀氏八龙,亦由学奋。故爱其子孙者,断不可不示以诗书。

  (摘自《光绪乙酉桃溪胡氏年谱·桃溪

  胡氏家训之训子孙》)

  荣禄第


浙B2-201004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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