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太
我的阿太
□徐辉
一
我称我妈的奶奶为阿太,阿太是这个世界上最宠溺我的人。
我一岁多开始,就跟着阿太无忧无虑地生活了五年。
记忆中的阿太,矮小的个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个光亮的发髻盘在脑后,一身干净的蓝粗布衣衫外系着一个围裙。一双脚缠过小脚,后来又放了,人称“解放脚”。
白天,阿太在家洗衣做饭,忙里忙外,一刻也不得闲。我是阿太的跟屁虫,阿太烧饭,我玩柴火,把小脸映得通红……
其实,阿太和我并无血缘关系,外公是阿太领养的。阿太是个苦命人,老公和儿子相继离世。阿太伤心欲绝。阿太的嫂子实在看不下去,就把自己三个月大的儿子(即我的外公)过继给阿太。阿太既当妈又当爹,把外公拉扯大。
阿太干着男人一样的活。春天播种的时候,半夜黑灯瞎火中趁涨潮的时候赶着水牛耕地,播下一粒粒种子。夏天赤日炎炎下,阿太在田里除草,挑着一担担猪粪施肥。秋天收获的时候,阿太手握镰刀割稻收麦,挑着担子从田地到谷场。冬天大地休眠,阿太要纺纱织布纳鞋底,也要像男人一样修整农具,用稻草编织箩筐。
靠着阿太勤劳能干和省吃俭用,全家总算能够温饱。
外公外婆一共生育了6个孩子,看到儿孙们满屋嬉闹,阿太满足了。
二
等有了我这个第四代,阿太把我宠上了天。阿太怕我晚上起夜找不到鞋子,用稻草编了垫子,从床前铺到马桶。包粽子的时候,阿太专门给我包各种形状的小粽子。
夏夜,阿太在院子里把一口水缸翻过来给我当桌子,我坐在小板凳上吃晚饭。晚饭后,阿太在场地上烧一大把稻草,驱赶蚊子。然后,阿太把井水洒在地上,在水泥板上铺一张席子,盖上一张床单,让我睡在上面乘凉,阿太在边上摇着大蒲扇。
冬天,阿太给我手炉、脚炉,让我焐手焐脚,还在脚炉里煨红薯、蚕豆给我吃。当脚炉里发出“噼里啪啦”声响时,小舅迫不及待地取出蚕豆,我们吃着香喷喷的红薯、蚕豆时,阿太总是叮咛“小心烫啊、不要急啊”。
我六岁要上学了,妈妈把我领回自己家。寒暑假的晚饭后,妈妈带我和弟弟经常去外婆家,那是我最开心的事情。每次去之前,妈妈都跟我讲好条件,那就是去了晚上就回来,不许赖在外婆家。我满口答应,但是到了外婆家,妈妈要走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家。晚上,我还是和阿太睡在一起。到床上后,阿太放下蚊帐,偷偷拿出藏起来的蛋糕、糖给我吃。
第二天中饭后,我要回家了。阿太把我送到马路边,停下来,像变戏法一样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吃的,或是几颗糖或是几块饼干,最不济也是一个白煮蛋,实在没有吃的,阿太会很内疚地给我一角钱。阿太的围裙在我看来就是魔术师的大袍子。
三
外公在54岁的时候意外过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恸使阿太迅速衰老。渐渐地,阿太得了阿尔兹海默症,有时连我都不认识了。
在外公去世13年之后,阿太也去世了。13年来发生了很多变化,但只有阿太永远定格在外公去世的那一刻。
到今天,阿太去世30多年了。时不时地,我会想起我的阿太,那个最宠溺我的人。
是阿太让处于懵懂混沌的我尝到了人世间第一份爱。这份爱,治愈了我的一生,照亮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