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家风好风气

　　□应勇

　　永康应氏可投应这一支，自唐光启年间（885年—888年）由台州怀仁厦阁（今仙居厦阁镇）回迁婺州永康可投，迄今已有近1200年历史。据族谱记载，其始祖唐太子少傅公傅岩次子德镕定居可投（南尖山下可投应老村）时有感于此地风物宜人，“苍岭山环，碧湍水绕”的好风光，曾经预言“吾子孙必有位于三公者，唯世守勿迁，则应氏福无涯矣”。

　　传至七世，立公四个儿子中的老三汝砺于宋绍兴十二年（1142年）荣登壬戌科王昂榜进士，而第八世的涛公，其子孟坚、孟明兄弟俩先后于绍兴十八年（1148年）和隆兴元年（1163年）荣登戊辰科王佐榜、癸未科木待问榜进士，德镕公的预言开始“应验”。

　　据初步统计，从南宋至清末，永康应氏共出了53名进士，其中可投应人17名，占三分之一左右。尤其耀眼的是第九世的孟明，从绍熙庚戌年（1190年）其长子谦之登余复榜进士，到嘉泰壬戌年（1202年），其五子纯之，六子（即幺子）秀之同登傅行简榜进士为止，凡12年间，他和林氏夫人所养育的六个儿子都题名金榜。其中，长子谦之官至广西提刑官，四子懋之官至四川都大茶马使，五子纯之官至兵部侍郎。到了第十世，谦之的长子松鉴和纯之六个儿子中的老三文鼐俱登进士，可投应氏成为“一族三公、四世七甲、父子侍郎、父子乡贤”群星璀璨的“江南望族”。

　　这仅仅是因为可投应这个地方风水特别好的缘故吗？带着这个问题，笔者查阅了一些相关资料，其中，《可投应志·内纪》一至八世的人物简评引起了我的注意：

　　“天性纯厚，处事严密”（始祖德镕公）；

　　“循理好学，通书史不仕，确守遗业”（二世祖绪公）；

　　“沉静笃学，以孝谨闻”（三世祖从胜公）；

　　“度量宽宏，安分乐道”（四世祖吴公）；

　　“少明敏倜傥，壮克征励，才志迈伦”（五世祖缺公，后更名“改”）；

　　“性沉静，通诗传，事父母恭慎，以至孝闻”（六世祖莘公）；

　　“质性温雅，喜怒不形，因患癞疾不为世用。孙孟明贵，赠正奉大夫”（七世祖立公）；

　　“家贫好学，以笔代耕，竭力奉亲，薄于自养，礼宾供祀务致隆洁。以子贵封朝请大夫，妻周氏封令人”（八世祖涛公）。

　　看到这里，一道电光石火忽然闪过脑海，这代代相传的“纯厚温雅”“沉静好学”“孝谨奉亲”“宽宏乐道”等秉性品德不正是代代相传的好家风吗？不也是一个家族的人文“风水”吗？良好家风是最好的“风水”，它积淀于长辈的言传身教、关怀引导和耐心陪伴，是一种细水长流、薪火相传、赓续不断的文脉。

　　那么，家规家训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呢？我想，它至少让家庭教育和家族治理中行之有效的做法得到总结和归纳，让家庭家族文化基因的传承得以有规可循，有例可依，有道可行。

　　可投应氏《家规》写道：“建祠宇，守封茔，抚群从，事尊长，端心术，慎言语，养童蒙，行冠礼，议婚姻，严内外，谨称谓，崇节俭，治丧葬，时祭飨，贻世业，黜异端，厚宗姻，驭群小，供赋役，殖赀产。”

　　这份“三字经”体家规，看似面面俱到，略无轻重，实际上它一开头就抓住了增强家族凝聚力这一“老根”，从“建祠宇，守封茔”切入，体现了儒家“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的精神追求，短短60字，所涉及的都不是可有可无的小事，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行为规范都已经落实于“抚”“事”“端”等系列动词上了，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

　　2001年可投应“敕建孝忠祠”竣工后，要编写少师公的生平史料和故事，笔者忽然想起小时候家父讲过的一个少师公故事。故事说的是他和哥哥孟坚幼年在家塾读书时，有一回先生与客对坐，忽听外面有人叫卖螃蟹，客人想考考这兄弟俩，就随口出了句“螃蟹浑身甲胄”的上联，话音未落，孟坚应声对曰：“凤凰遍体文章。”接着孟明亦对曰：“蜘蛛满腹经纶。”客抚掌赞叹，谓先生曰：“二对俱佳，但日后事业必少者为魁耳。”我们一览孟明的简历和所做的事业，便知这位客人的预测有多高明了。

　　应孟明（1138年—1219年），字仲实，世称少师公，26岁中进士，79岁致仕还乡，享年82岁。历任乐平县丞、大理寺丞、福建提举常平、按察使、静江知府兼广西经略安抚使、太府卿兼吏部侍郎，进少师，升授华盖殿大学士、护国、金紫光禄大夫、上柱国。“干净干事”54 年，历经孝、光、宁三朝，是永康历史上不可多见的廉吏能臣。

　　应孟明体恤民情，书谏酷吏。他生逢乱世，少年阶段正值宋室南渡，和议初结，宋高宗为苟且偷安而向金国称臣。朝中有秦桧等佞臣当道，边境有金兵屡屡侵犯。应孟明生于农家，通过科举走上仕途，就是想一展所学。谁想到在乐平县丞任上，却遇上了一个以盘剥百姓为能事的顶头上司——饶州知州。该知州上任不久，就巧立名目征收各种钱粮赋税，并严令所定之数必须在前半月上缴，迟则“枷禁鞭棰”“梏缚械系”，使得一州百姓“卖妻鬻子，中人破产，上户空匮”。应孟明目睹此情，忍无可忍，不惜得罪顶头上司，毅然致书劝谏：陈胜、吴广所以起义，就是因为“大雨失期，失期法斩”，说明法令太严酷就容易引发民变。你已经使得老百姓“饥饿之身未知死所，令虽严若我何”。这样乱来就可能导致民怨沸腾，不可收拾了。你身边的小人对你的阿谀奉承，不过是想讨你欢心，并不是你政策有多英明。“我”把内心真实的想法告诉你，希望你能认真对待。这封近2000字的谏书写得有理、有节、有据，正气公心跃然纸上，既晓以利害，又为上司留足面子。但郡守却置若罔闻，虐民如故。这件事传到朝廷，经查实，将饶州知州贬为乐平县丞，擢升应孟明为饶州知州。守丞易位，大快民心。

　　应孟明在为官生涯中，曾多次主管刑名狱讼，先后担任过大理寺丞、浙东提点刑狱、江东提点刑狱、浙西提点刑狱等职。在这些岗位上，他往往能敏锐地察觉到冤情，并通过明察暗访，洗刷他人冤屈。在大理寺丞任上，发生了一桩轰动一时的大案，已故大将军李显忠儿子的家童溺死，受牵连而系狱者多达300余人。一个家童之死为何会牵扯如此之广呢？其实，这与李显忠抗金有关。

　　宋孝宗即位之初，主张抗金，不仅为岳飞父子平反，还起用了一批受主和派压制的抗金将领，李显忠就是其中之一。隆兴元年（1163年）五月，驻守濠州的李显忠和驻守泗州的邵宏渊受命北伐。李显忠所部快速攻下灵璧县后，又增援邵宏渊部攻克了虹县，收复了宿州城。战后论功行赏，李显忠升任开府仪同三司、淮南京畿京东河北招讨使，邵宏渊为检校少保、宁远军节度使、招讨副使。几个月后，金兵从睢阳反攻宿州，李显忠率部力战，而因屈居副使而心怀不满的邵宏渊却临阵撤兵，致使李部孤军难敌，溃败符离。李显忠因此被解除军职，没几年就郁郁而终了。主和的秦桧余党早已对李显忠恨之入骨，恨不能对其抄家灭族。李显忠儿子的家童之死，让秦桧余党抓住了机会，就唆使家童的亲属诬告主家谋害杀人，并串通相关方面罗织罪名，硬是把一个家童不慎溺水身亡的意外事故，诬构为一桩大案。

　　案到大理寺后，应孟明一下就看出了其中的诸多漏洞和疑点，他又素来敬重李显忠将军的为人气节，因此不顾遭秦桧余党打击报复之风险，决定查明真相，还无辜者以清白。其实该案件并不复杂，只是没人敢为李家出头罢了。应孟明凭着丰富的办案经验，通过明察暗访，很快就收集到足以证明家童确系不慎溺水，与他人无涉的种种证据。在铁证面前，那些欲置李显忠一家于死地的秦桧余党也只好承认谋杀罪不成立，蒙冤的300余人因此得脱大狱。

　　应孟明还曾矫诏放粮，救民水火。应孟明在大理寺丞任后，又相继出为福建提举、江东提点刑狱等职，因清正廉明，爱民勤政的官声逐渐赢得了孝宗的信任和器重。在一次临御经筵时，孝宗还曾不无得意地对讲经侍读的大臣说：“朕近来发现了几个人才，应孟明便是最突出的一个。”不久，孝宗临朝与众辅臣讨论广西的军政领导人选，辅臣们推荐的人选很不一致，最后孝宗说：“朕想来想去，这个职位没有人比应孟明更合适了。”于是升任应孟明为直秘阁、知静江府兼广西经略安抚使，并亲笔写了一封交代到任后注意查究盐法利害等事项的信。

　　当时广西的大量官盐被倒买倒卖。官商勾结，从中渔利，以致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公开出售的平价盐，而这样的情形已延续了六七年之久，弄得当地百姓怨声载道。应孟明到任查明原委后，马上提出了一系列革除流弊的措施。因触及很多官员的利益，阻力很大，但应孟明还是在奏明朝廷后强力推行，使广西百姓不再为买不起盐而发愁。

　　相传任上某年，广西天旱无雨闹饥荒，百姓啃树皮草根充饥，每天都有出外逃荒者饿死路上。目睹惨象，应孟明心急如焚，决定假借圣旨先开仓放粮，以解燃眉之急，但左右的臣僚都劝他，说矫诏放粮是欺君之罪，犯不着为百姓的死活冒这么大风险。应孟明说，如果先向朝廷奏报，等皇上同意后再办，路途上不知要耽误多少时日，这里的老百姓不知又要饿死多少人了。我宁可自己承担欺君之罪，也要先救这一方百姓的命。于是他毅然命令受灾的各府县马上开仓放粮，赈救百姓；同时向皇上奏明原委，请求降职处分。想不到善有善报，孝宗一直对应孟明心存好感，不仅没有追究矫诏放粮的事，还颁旨嘉勉，说你在外干得不错，朕都早想见见你了。

　　应孟明正直为人，拒诬良相。宋光宗绍熙五年（1194年），孝宗皇帝驾崩。光宗因与太上皇积怨很深，居然称疾不出，既不主持生身父皇的丧礼，又不上朝处理政事。群臣于是请出太皇太后主持禅位大典，逼迫刚当了4年多皇帝的光宗退位，拥立宁宗登基。在这一事件中功劳最大的是知枢密院事赵汝愚和知閤门事韩侂胄。

　　后来成为一代奸相的韩侂胄，此时虽不过是一个知閤门事，但他却有双重外戚身份，他母亲是太皇太后的妹妹，又是新任皇后韩氏的叔祖母。权力欲很强的韩侂胄原以为这次拥立有功，应该可以进入朝廷的权力中心了，没想到事后只是给他加官一级。他认定是赵汝愚故意压制他，就伺机报复。为达到扳倒赵汝愚之目的，韩侂胄首先四处秘密拉拢朝中要员，然后诬告弹劾赵汝愚。此时已官拜太府卿兼吏部侍郎的应孟明自然也成为韩侂胄拉拢的对象。韩几次派密使来找应孟明，以官爵财利相引诱。应孟明素知韩侂胄是弄权小人，而得罪小人是肯定要遭到报复的，但他还是坚守自己的道德底线，对诬告赵汝愚的事忿斥不从。《宋史》论曰：“应孟明、曾三聘之不污韩侂胄，孔子所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应孟明家教严谨，以身垂范。应孟明一贯注重家教，深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核心在“修”“齐”，即严于律己，“孟明既冠，与林大中、吕祖谦、陈亮、徐子才、陈圣嘉等才俊交游切磋，讲学于里之灵岩洞，阐明义理，慨然以修齐之学自任”（《可投应志·孝忠史实》），引领永康一时之风气。

　　应孟明在进士及第之前，就以“慎独自处，正大光明”的品格，深为陈亮等友朋所称道，为官后亦能清廉刚正、磊落耿直，以“吏畏其廉，民怀其惠”声闻朝野。他的六个儿子都“学为成人”，先后考中进士，在永康教育史上创造出一道光耀古今的人文景观，个中原因自然不一而足，而应孟明自己志存高远而又脚踏实地的榜样作用和林氏夫人慈严相济的教养关爱无疑是至关重要的。其五子纯之，年少时即与大哥谦之、四哥懋之拜在大儒朱熹门下学习，这也足以说明潜心向学、好学善思在少师公家早已蔚然成风。还有，应孟明平时撰写的文章，像流传至今的《浚井记》《夏云赋》《茉莉说》等有感而发、自出心裁、深邃温雅之作，在家庭教育中潜移默化的作用自然也是不可低估的。

　　原典

　　1.至公至平，至谦至顺，即自天祐之，吉无不利。（摘自《晋书》卷七十列传第四十应詹临终遗训）

　　2.建祠宇，守封茔，抚群从，事尊长，端心术，慎言语，养童蒙，行冠礼，议婚姻，严内外，谨称谓，崇节俭，治丧葬，时祭飨，贻世业，黜异端，厚宗姻，驭群小，供赋役，殖赀产。（摘自《可投应志》）

　　可投应应孟明铜像

　　第五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