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忆
鸡忆
□宋扬
鸡可以说是六畜中最寻常一种。“鸡屁股下抠生活”,这是那些年养母鸡的真实目的。鸡屁股下的蛋能换钱,油、盐、酱、醋等这些土里不出产却消耗不断的日常生活必需品都等着拿鸡蛋去兑换。养上几只母鸡,虽对置办电风扇、黑白电视机等大件于事无补,但对上述的小物什之补给却功莫大焉。
若遇上家里来客人,一碗调散后烘煎得泡起来的炒鸡蛋或者两颗糖水鸡蛋,是体现主人家热情大方的“脸面食儿”。一次,一邻居家过喜事,来了不少远房亲戚,一时住不下,遂安排几人来我家借宿。第二天一早,母亲把几碗荷包蛋端到那几人床前。母亲的贤惠、好客借邻居之口一下传遍了村庄。来而不往非礼也,后来,我家亲戚去那个邻居家借宿,也得到了相同的礼遇。母亲和母亲的鸡蛋成了进一步融洽邻里关系的催化剂。
鸡偶尔也会引发邻里纠纷。比如,某家敞放的鸡跑到别家自留地啄烂了人家刚栽下的菜秧子,吃光了人家才冒出头的菜芽儿。一季蔬菜泡汤,意味着接下来的几个月无菜下饭,受损人家当然急。一急,“指鸡骂人”的话不由自主就出了口。鸡的主人呢,自知理亏,孬话虽不中听,也只得听着,憋着。偏有骂鸡者似乎觉得杀伤力不够不足以泄心头之愤,遂略过“桑”的婉曲,直接骂“槐”。这下,被骂者不干了——想想祖宗十八代与几窝菜比,自己吃亏不少,哪还能“熟听无闻”?于是,双方你来我往,声嘶力竭,口沫横飞……养鸡本为让日子过得像小河淌水一样安然平缓却闹得漩涡陡生,暗礁迭露,深究其因,还是彼时物资匮乏,鸡也金贵。
金贵的鸡尤经不得一场鸡瘟席卷。鸡瘟见风跑,村庄的鸡们纷纷中招倒下,多米诺骨牌一般。此时,最心疼鸡的莫过女人们。眼见鸡一只只倒下,女人们愁那些鸡,更愁那些无以为继的油、盐、酱、醋、火柴、肥皂……我们小孩子们却是欢欣鼓舞,手舞足蹈的——终于能饱餐一顿鸡肉了。运气“好”时,午饭刚消灭一只鸡,午后竟又躺下一只。鸡瘟最狂的那几天,天天吃,顿顿吃,简直就是一场接一场从未有过的饕餮鸡肉宴。有啥办法呢?害了瘟的鸡半死不活,卖不掉,只得自己吃。瘟鸡不比好鸡,即使加入大量青椒、仔姜,也终究有一股无法压制的微臭。换作今天,瘟死的鸡怕是无人敢吃的,但在彼时彼地,对已“多月不知肉味”的我们而言,不啻为“瘟助我也”的一种美食拯救,足以压制我们满嘴涌动的口水,滋润我们干涸的瘦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