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语文

　　□应晓红

　　回顾这一生所学，对我影响最深的其实是语文。

　　语文课是精神世界的启蒙与塑造，是与每一个人的生命成长永远息息相关的课程。语文学习绝不仅仅是一种语言、文字的训练。语文也不只是字词解释，课文也不只有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语文学习，带给我们的是感知能力、思考能力、表达能力和审美能力。语文是我们表情达意和进行理性思维的工具，语文课是我们一切创造活动和审美活动的起点。

　　记得在民主小学上学时，有一次语文老师在讲课文，一同学突然提了一个问题：昨天今天明天，去年今年明年，为什么不叫昨年呢？

　　为什么？因为这是中国语词语义的丰富性所导致的。“昨”这个字，从日从乍，乍就是刚刚、忽然，所以“昨”字强调的是刚刚过去，是指时间很短。而去年的“去”呢，是过去的意思。显然，昨天的“昨”，去年的“去”，虽然都是过去的意思，但有着细微的甚至是微妙的差别。昨天是刚刚过去的一天，而去年是已经过去的一年。当然，我们也可以说是刚刚过去的一年，但年的时间单位要比天的时间单位大得多，所以我们就常常说“昨天”，用“去年”。对年月日来说，日就是昨日、昨天；年就是去岁、去年；那么月呢，就是上一个月，或者叫前月，比如“前月浮梁买茶去”。这样的区别，体现了汉语语词的精妙之处。

　　以上基本是我们语文老师的回答。虽然已过去三十多年，但老师的答案却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也就是从那节课开始，让我对语文课和语文老师产生了敬畏之心、神圣之意。略长大些，我也去查过一些史料，其实，古人也不是没有“昨年”这个说法。宋代有位诗人叫叶茵，有一首诗就叫《酒边次韵》，其中最后一联就说“昨年喜不为身累，闭户何求阮眼青”，这里头就用到了“昨年”这个词。但这样用的人确实很少，而一般都用“去年”。

　　北京大学陈平原教授说过这样一段话：“多年后回想，语文课会勾起你无限遐思，甚至有意收藏几册老课本，闲来不时翻阅……对于很多学生来说，语文老师比数学、英语老师更容易被追怀。不仅是课时安排，教师才华更与学生本人的成长记忆有关。在这个意义上，说中小学语文课很重要，影响学生一辈子，一点都不夸张。”

　　中学阶段的语文课承载着思想摆渡者的角色。高中的时候，我们二中有许多优秀的语文老师，当时在永二中上学时倒是感觉不到语文科目的优势，但进入大学后，最大的感触就是，每个在大学里有思想、有个性、善于思考的大学生，在中学里肯定都有一个有思想、有个性、善于思考的语文老师。

　　记得高中有一节语文课，语文老师讲授《诗经》选段，“不学诗，无以言”。从《诗经》开始，诗性就注入到了我们的文化基因中。在老师的讲授中，我们感受到《桃夭》中美丽女子出嫁时的幸福，理解了《河广》中的绵绵思乡愁绪，体悟了《式微》中的心之归处……即便是在一个葛布缁衣，粗茶淡饭的时代，仍有远瞻星空、近观蒹葭的人们，仍有丰盈真实、宁静纯洁的生活。让我尤为难忘的是，课上，老师还从诗意理念转到讨论文学的两个核心主题：人所经受的社会现实，人自身的生命追求。老师把这些看似艰深、遥远的命题——落实在两个对我们的提问里，“如果你是‘周天子’，你通过《诗经》，能了解到怎样的社会民情？又有哪些诗句，击中你人性的最深处？”是的，优秀老师的语文教育就是超越语言文字规范和叙述，引导学生迈向文字思维和文学思想。老师提出探索性疑问，引导学生在阅读中寻找证据进行分析推理，最后让学生自己作出某种独到、有说服力判断。

　　语文课带给我们不仅是理性思考，还有审美能力。望月怀人，我们会想起“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遇到困难，我们会想起“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考试喜报传来，我们会想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朋友送别，我们会想起“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身处逆境，我们会想起“天生我材必有用”；去乡村小住，我们会想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若是没了审美，那月亮不过是一个挂在天幕的圆盘而已；若是没了审美，那民居农舍也不过是些草屋茅舍而已；若是没了审美，那考试成功的喜悦怕也没有那样酣畅淋漓吧。

　　到大学以后，《中国古代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等老师们在讲课中总能旁征博引，由一个材料引出更多有趣的材料，给我们打开一扇门，引起我们去读某本书、某类书的兴趣。大学时期的每一节课犹如一场盛会，老师们以渊博的学识相约，而我们怀着求知的诚心去赴约，每一次都弥足珍贵。老师教会我们哲思地看待人生，教会我们不再狭隘，教会我们走出自我的局限，放眼去看更大的世界。去与历史、未来、远古的智慧、远去的背影对话，在读、思、写看似日常的学习中塑造出一种与公共事务、公共利益形成密切联系的饱满人格；形成良好的阅读习惯和枯燥耐受力，让我们能接触到最有价值的知识；形成批判性思维，让我们总能在相同中看到不同，有创新敏感和创作欲望；形成流畅清晰的表达，不必借助其他中介，在有效率的沟通中更多被看到、被理解、被欣赏。

　　刚学校毕业那会，很多人听到我学的专业，会不以为然，总觉是“纸上谈兵”的专业，没有实用性。也曾被夸奖“会写文章”。当初还觉得挺委屈，因为，比起“思想深刻”或“功底扎实”来，这“会写文章”不算专业评价，更像是雕虫小技。其实，学中文的人，对文字都有尊重之意，敬畏之心的。每当我提笔写文章时，内心就会涌起对文字的敬畏感，神圣感。尽情表达时，滔滔汩汩，一泻千里，泼墨如云；意思表达完，便意尽笔收，反复推敲。

　　学中文出身的人，也常被贬抑为“万金油”，从政、经商、文学、艺术，似乎无所不能；如果做出惊天动地的大成绩，又似乎与专业训练无关。可这没什么好嘲笑的。这正是中学语文或大学的文学课程可爱之处，其得失成败不是一下子就显示出来的，往往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语文的基本训练，本来就是为你的一生打底子，促成你日后的天马行空，逸兴遄飞。

　　让我们走进语文课堂，让自己成长为一个丰富的人、一个智慧的人、一个幸福的人，能够独立思考、得体表达。即便生活清苦，也能在文字的徜徉中倾诉心声，也能在文学中汲取最温柔和美丽的暖阳，奋发向上。

　　向语文致敬。愿我们读书不止，不止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