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的情怀
姑父的情怀
□朱礼卓
最后一次见姑父是在华釜山顶,癸卯重阳前一日,那时枫叶正红。
姑父说,地里的番薯快要开挖了,过几日带爸爸上来拿,记得你和你爸爸都喜欢吃黄色的。
我和老爸喜欢柿子一样的流汁番薯,姑父一直记在心头。我的心底泛过一股暖流,忙不迭点头:“一定,一定。”
姑父又说,本来就要打电话给你了,朱氏宗祠规划重新修建,有些事想请你帮忙。
我说,只要姑父开口,定尽力而为。
等不及我去拿番薯,等不及跟我商量朱氏宗祠的事,姑父突然走了,在枫叶红遍山林的时候。临走前,还记挂着院子里那一篮青菜,是给住在城里的孩子们准备的。
姑父跟我同村,我小的时候,姑父家住村尾,我家住村口,徒步得走半个小时。那时父亲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姑父家养了几只羊,为了给父亲补充营养,每天傍晚我抱着一只葡萄糖瓶,妹妹作伴,去姑父家挤羊奶。姑父的母亲是极其热情的,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拿出来。我们腼腆,不好意思吃,临走姑父把诱人的食品装好,让我们带走。遇到天气不好时,姑父打着伞送我们回家。
后来姑父家的新房子建在村口,与我家隔一坵田,乡下人习惯大声喊,有什么好吃的,姑父站在大门口吆喝一声,我们就毫不客气地跑过去蹭吃。
姑父的热情好客是出了名的,他家的大门永远都敞开着,男女老少,不管他家有人没人,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进入,掀锅盖,开菜厨,找瓮瓶,姑父来者不拒,从不会有一丝责怪之意,大家都亲切地唤他“堆哥”或“堆叔”。一次,我亲眼看见村里的一个困难户大方进入屋子,无视我的存在,熟门熟路找到放冻米糖的铁皮箱,上衣口袋装满,嘴里塞满,手上抓了一大块,大摇大摆走出大门。姑父回来后,我不满地把这件事告诉他。姑父听了,笑笑回应道,没事没事,吃一点不会穷。姑姑说姑父没有存款,他的工资都融化到他的热情好客中了。
姑父是勇敢的, 这跟他的名字“仁堆”相匹配。记得2020年台风黑格比席卷永康,老家坑里不能幸免。闻及86岁高龄的阿春老人被困在家里,古稀之年的姑父冒着大雨,蹚过齐腰深的洪水,把老人背到自己家里,对她好生照顾。《礼记·中庸》道:“仁者人也,亲亲为人。”姑父做到了。
姑父家最吸引我的是满屋的书,书种类多,有小说、文史、诗词、散文、科普等。到姑父家,母亲总说我就像“小狗掉粪缸”,特别是有新书的时候。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也形象,书毕竟是精神食粮,林海英的国文老师曾对门生说,人是吃饭长大的,也是读书长大的。此言很有道理,如今我能写点文字跟姑父一屋子的书香分不开。姑父送我的1981年版的历代诗词选注《华夏正气篇》,定价1.95元,至今我还保存着。这是他出差合肥时特意买的,这本书陪伴我四十多年,百翻不厌,虽已泛黄,却视如珍宝。
二十年前,姑父从古山镇政府退休后,热衷于朱氏宗亲文化建设。自担任金城川朱氏宗亲会会长后,他主持修了两次朱氏宗谱,策划编印《金城川史话》,修建朱氏陵园。但凡跟华釜文化有关的活动,姑父必东奔西走,劳心劳力。癸卯年祭祖大典,姑父邀我参加,因公事缠身,没有前往,姑父遗憾不已。甲辰年,恰逢周日,有幸参加祭祖大典,然而已是物是人非,但姑父一手操劳的朱氏陵园是永恒的,就像姑父在人们心中是永恒的一般。
姑父生前有一个梦,为金城川编一本书。己亥冬至前日,我与启华先生、国丰先生、德明先生应姑父盛情邀请,前往金川。姑父说了他的想法,借永康文人墨客的笔编一本书,暂名《人杰地灵金城川》。启华先生非常赞同,说姑父有想法,金城川文化底蕴深厚,人才辈出,值得一写,值得一编。记得启华先生现场吟了一首《己亥冬至前日遇雨重访金城川》,国丰先生才思敏捷,《和启华先生雨中重访金城川》马上出炉,最后两句为:“儒风长染黄花涧,代有簪缨景色妍。”
姑父禁不住竖起两个大拇指。品茗间聊意甚浓,方知都当过兵,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有文化界的老领导支持,姑父出书的决心更加坚定。
壬寅清明后五天,应金城川宗亲会之邀,永康市诗词学会青年部组织30余名创作骨干深入金城川,挖掘和传播金城川的历史文化。诗友们先后参观了朱氏大宗祠、潜溪故里、行素公祠原址、孝辈岭、两脚牌坊原址、金门口、日新中学首任校长朱有琅故居、朱方故居、高士堂、明经第、古民居、乾八古里、鼓涛书院、枫崖书院等一批历史遗迹,游览了千年龙柏、松石坡、纱帽凸、石龟桥、黄花涧等景点。姑父忙前忙后,笑容洋溢在脸上,那笑容有一种横亘时空的穿透力。
读着诗人们创作出的诗词曲赋,姑父喜不自胜,说下一次邀请永康作协的作家们前来采风,再创作一批好文章,了却编书心愿。
当心愿快变成现实,风吹过了云,云带走了风,姑父安详地欣赏华釜的流云,聆听潜溪的潺潺,在枫叶红遍栖霞山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