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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2版:文化·五峰

父亲的红历书

  父亲的红历书

  □杨铁金

  周末去逛书店,忽然发现柜台上叠放着一摞2024年的历书。小开本、鲜红色,很入我眼,特别是那枚传统生肖龙的封面图案向我传递着一个熟悉的眼神。于是,我将它收入囊中。

  我是第一次购买这种历书。父亲在世时,他每年都要买上一本,开始在供销社,后来到集市上买。一回到家,他就从上衣兜里取出那本“红宝书”,平放在吃饭的小圆桌上,用母亲做鞋用的锥子,在历书左上角穿一小孔,以细小苎麻绳贯之,打上一结。从墙面的那枚铁钉上取下旧历书,将新的历书挂上去,崭新的篇章开始了。

  那本旧的则被抚平褶皱的皮肤,压实蓬松的身子,与以往的历书们整齐摆放在长方供桌的抽屉里。那些历书,除了每年生肖图案变换,板式几乎是一样的,都按农事活动进行编排。

  开篇栏目是“新春联”。为了节省纸张,直接印在封面页背后。除了传统美言吉句,还有一些融合时政的对子,比如“一心一意跟党走,同心同德干四化”,这也是贯穿我所生活过的所有年份的一个深厚主题。

  历书的主栏目是十二个月的公历、农历对照表。每一个日子后面都留有记事空白栏。在父亲的红历书上,没有一个空白栏是不写字的。他的小楷钢笔字很漂亮,一个个隽秀的字体镶嵌在细密的分行线上,看起来就像精致的艺术品。在走农业集体化道路时,它是记录父亲每日劳动的账本。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这一天他与谁一起在什么地方干啥农活。年终结算时,社员与生产队长、记工员之间常因记忆与记录有差距而发生争执。大家都以父亲记录的文字作为判断依据。若是没有文字,他们也很相信父亲超常的记忆。

  “老杨记过的东西,是不会出错的。”我常常以父亲的记忆力、决断力为豪。

  社员家里兄弟分家、夫妻吵架,常会让我父亲去理断。有时,晚饭没吃就去别人家,深夜才回来,添了许多口水,却连一口茶水都没喝上。

  家庭联产承包之后,父亲就在上面记录支出与收成,红历书成了一个小账本。对于生产安排,父亲不仅考虑农时,还会考虑市场。比如,农民有养肥猪过年的习俗,这时候杀猪,出售的猪肉价格总是很便宜的,而到第二年补栏,因为紧俏,仔猪价格也就特别贵。父亲往往是反其道而行之。而在蔬菜种植上,我家总能比别人早半月或一周上市,就是这一周或半个月,顶得上别人家一季的收入。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家算是村里比较殷实的人家。这一切与父母的勤俭持家与父亲能对农事巧作安排有关。

  父亲还对历书上的天干地支有着深入的研究,他说这里面充满学问。我小时候所见的历书上是没有标注“吉凶宜忌”这些内容的。有一年,父亲买到一本标有所谓“黄道吉日”的历书。他说,这些并不可信,但古人的探索精神值得效仿。他们能够长期观察并记录物候变化,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推演。观察是学问的基础,数学是学科的基础。父亲是在新旧政权交替时上的中学,既有旧学基础,也学过英文及数理化。正因为这些,在本质上,父亲不同于一般的农民。

  当我的手抚摸着这本崭新的红历书时,我却无法说出自己在什么地方实现了对父亲的超越。买这本红历书,不是一时冲动,也不只是为了怀念,似乎还在表达着我的羞愧与救赎。我早已年过半百,却对父亲所说的观察与数学很是无知。

  我闭上眼睛,以为可以阻止眼泪,却已成满脸淌泪的稚子,父亲用他爽朗的声音教我背诵的历书所附的“二十四节气歌”:“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

  二十四节气是农耕文化的精华,也是文人气质的浓缩。


浙B2-20100419-2
永康日报 文化·五峰 00012 父亲的红历书 2024-02-07 永康日报2024-02-0700007;永康日报2024-02-0700009 2 2024年02月07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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