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亭记忆

　　□马春芳

　　茶亭，历史悠久，有许多的歌赋诗词记载。1500年前，南北朝时期的文学家庾信在《哀江南赋》中写道：五里十里，长亭短亭。彼时江南诸省，即今浙、湘、皖、赣、闽、粤等，皆丘陵地貌，古代道路大都翻山越岭，鲜有坦途，加之温热潮湿，气候多变，故而“凡通衢官道皆建亭，以憩行旅”。作为古道所需的配套设施，大致五里一凉亭，十里一茶亭。弘一法师的诗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里“长亭”的“亭”，就是茶亭。

　　小小茶亭，毫不起眼，却是中国古代老百姓行善积德、与人方便的场所。茶亭是由当地的百姓、乡绅、望族捐资修建的，同时捐资购置几亩良田作为“茶亭田”，以“茶亭田”的收入供“守亭人”生计。“茶亭田”免赋税。茶亭边配有耳房，供“守亭人”居住。“守亭人”则负责每天亭内的茶水供应，兼顾该茶亭前后路段的清理和维护。茶亭为长途跋涉的乡民路人，在炎炎烈日之下，唇干口燥之时，狂风暴雨之天，冰天雪地之日，提供避风躲雨、歇憩乘凉、喝口清茶服务，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意义重大，已经积累形成丰富内涵的茶亭文化。

　　1937年前，我的家乡上亨堂一直由永康县（古称永康县四十六都）管辖，现为磐安县新渥街道管辖。我从小在上亨堂长大，恢复高考后就到杭州上学，毕业后分配至永康工作。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但茶亭（凉亭）伴随着我成长，儿时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一）高叠坎茶亭

　　因为父亲的缘故，我与高叠坎茶亭结下了不解之缘。高叠坎茶亭位于磐安县西华岭离大皿4公里处，西华岭起于磐安县新渥街道西华坑口村，沿途有日月潭，西华坑水库上、下库，和尚田、高叠坎茶亭和几处凉亭，终点磐安县双峰乡大皿村，全长7.5公里，这是数千年大山两边乡民进出的主要通道。曾记得我父亲参加革命后，前后在大皿战斗、工作了二十多年。父亲一个月一次的休假，母亲农闲时去探亲，进出的都是西华岭，高叠坎茶亭、和尚田都是必经之地。小时候，父母每次带我路过高叠坎茶亭时，都会得到茶亭主人羊荣抱阿公的热情接待，他们家的水果、花生，野生的猕猴桃、山楂、毛栗，以及红皮白心番薯之味，至今难忘。长大后，我跟着姐姐去大皿担柴，常在那里歇脚、喝水。高叠坎茶亭水果的味美，野果的酸醇，干果的清香，山泉的甘甜，成为我一生的记忆。

　　高叠坎茶亭的房屋和土地，是由大皿村百姓捐资的羊姓族产。羊荣抱阿公一家，作为最后的“守亭人”居住在茶亭。官府规定“茶亭田”是免税的，其耕种的收成作为他们家的报酬。任务是常年负责每天亭内的茶水供应，兼顾茶亭前后山路的清理和维护。土改时，茶亭房屋、土地全部分配给他们家，并且做了土地证，新中国成立后同样免农业税。合作化时，茶亭作为个例，其土地也没有被村集体收回，允许阿公家继续单干。因此，茶亭的职能一直保留至公路通到大皿，西华岭渐渐荒废。

　　现在，高叠坎茶亭已拆，遗址只见石坎、一座石碑和大片毛竹林。阿公的儿子成了最后的“守亭人”。祖祖辈辈守亭烧水护路的阿公一家造福乡里、功德无量，受到了上天护佑、民众赞美、终得善报。现在，阿公的后代已事业有成，财丁两旺。

　　（二）和尚田

　　和尚田也叫下厂，地处西华岭中，离上亨堂5公里，是新中国成立前的寺庙之产，名义上虽然不是茶亭，但也有茶亭的功能。那里的几家住户，也常年为过路客提供歇脚方便和免费茶水。我对居住在和尚田的老周伯夫妻印象最深，这是一对在那里休养的老革命。他们有工资领，平时种点蔬菜，养些鸡鸭猪羊改善生活，常年为路人免费供茶水。前些年，西华坑日月潭修建了西华坑上、下两座水库，和尚田成了库区。老周伯子孙走出了大山，在城市工作与学习，人才辈出。

　　（三）上亨堂茶亭

　　上亨堂茶亭位于上亨堂村口，安文至壶镇古道与千祥至大皿古道的十字路口边西南侧，茶亭三正房二厢房结构，茶亭边大门与凉亭相通，旁边有水井。“守亭人”就住在茶亭里。这个茶亭建造费用和购置“茶亭田（山）”款项，都是由十里八村百姓、富户、豪族捐赠的，所以有古驿站的属性。“守亭人”由乡里的乡绅推举，选择有信誉、敢担当、有能力的人，通过选择后确认。“茶亭田”免交赋税，其收成作为“守亭人”的报酬。

　　上亨堂茶亭的最后一任“守亭人”叫陈岩荣，是田口村人。他们家守亭几十年，为路人提供歇憩纳凉场所、负责每天的免费茶水供应，乡里乡亲十分满意。陈岩荣父子还在茶亭里开了酒坊和杂货铺，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财源滚滚。经过多年积累，成为富裕人家。土改时因田地多，陈岩荣差点被划为地主成分，因为他们多年的积德行善、造福乡里、与邻为善，家庭成分才只划为富农。家中酒坊和商店后来公私合营了，陈岩荣去了安文酱油厂工作，其子陈知华出任深泽合作商店会计，父子俩做到退休。公私合营后，茶亭的功能如免费供水就停了。2012年，磐缙公路扩建成国道，茶亭房屋已拆除。陈知华今健在，大孙子陈柏友是我小学、初中同班同学，从小玩到大。

　　（四）凉亭

　　凉亭与茶亭一样，都是十里八村百姓集资或富户捐资的服务百姓、造福乡里的建筑，区别只是歇憩，不供茶水。

　　1.上亨堂凉亭

　　上亨堂凉亭位于上亨堂茶亭对面，是由柘坞口村陈金堆捐资建造的。功能是为路人提供遮风挡雨、休憩纳凉服务。安文至壶镇公路通客车后，这里也是候车处。该凉亭旁边，是双峰供销社的仓库，新中国成立后的几十年，上亨堂到大皿还没有通公路，进出大皿的商品、山货等物资，就是通过上亨堂仓库中转，挑夫们挑担进出西华岭10公里的山路。凉亭只是歇憩，不供茶水，现已拆除。

　　2.柘岭头凉亭

　　柘岭头凉亭位于离村口1.5公里的上亨堂村柘岭头，是座古道上的通路凉亭。原来的捐建人是谁已无从考证，但后来建设公路、公路拓宽，以及2012年扩建成国道，凉亭的几拆几建都是由下马溪金兰芳牵头修建。金兰芳去世后，他的儿子金子跃和金子舟一直负责维修养护。凉亭只是用作歇脚、乘凉，没有茶水，现在成了公共汽车候车亭。

　　3.西华岭半山腰凉亭

　　西华岭半山腰凉亭不知由谁捐资建造，只供歇脚，不供茶水。虽荒废，今还在。

　　现在，茶亭、凉亭或已拆除或已荒废，它们的功能已成为历史，但我们有理由把羊荣抱阿公一家人、陈岩荣父子积德行善、服务乡里的精神，陈金堆捐资建亭、与人方便的善举，金兰芳父子牵头出资修亭护亭的功德作为历史记忆记录下来，让年轻一代了解。

　　茶亭，凝结成了一种文化，体现出了一种精神，希望代代传承。茶亭也是一种乡愁、一种思念、一种回忆，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