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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6版:文化·五峰

一个人的博物馆

  一个人的博物馆

  □房伟

  房伟

  文学博士,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作协会员。在《收获》《当代》《十月》《花城》等发表长中短篇小说数十篇,并入选各大排行榜。曾获茅盾文学新人奖、百花文学奖、汪曾祺文学奖等。

  我们谈着天,缓步绕岛徐行。岛的南端,有个小寺院,黄墙黑瓦,刚翻修过不久。我问岛民,相传寺明代就有,现在只剩下地基,以前叫“复兴庵”,也有几十名和尚。寺院拆除后,和尚被遣散了,有的僧人离开时已八十多岁。

  看了插在烛台前的高香,我们继续前行。终于来到朱大姐的“小洞天”。虽然她称赞自己居住的地方,但这实在是简陋的住处——湖边搭起的板房。上去要踩着条木铺成的短梯,胖子走上去,梯子就颤巍巍的,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不禁让人担心。板房西边,有一张旧沙发和锅碗瓢盆等炊具。沙发上堆着些翻开的书。吃完饭,可以躺在沙发上,看湖景,晒太阳。房外面是一小块菜园,菜园里有两棵野生大桑树,也有几十年岁数。

  “小洞天”不远处,有一处某集团投资的高档民宿,漂亮的两层白楼外面,是茵茵的草坪,草坪有我们熟悉的现代田园装置,欧式风格的秋千吊椅,野营的绿色小帐篷,两排镶嵌铁钩的铜制烤炉,还有野外拓展训练的各种装备。

  不过几百米,似是两个世界。资本对小岛的改造,带来商业和便利,也改变了原生态风貌。我问朱大姐,是否羡慕那些人。她淡然地说,种种菜,修剪果树,浑身出透汗,特别自在,捡拾散养的鹅蛋,做粗菜淡饭,再读读书,看看美景,还要求些什么?

  真正爱自然的隐士,才能在湖水和小岛之间,找到心灵的大自在。

  朱大姐听说我血糖不稳定,执意摘了桑树叶让我泡茶喝。说着,一只花狸猫,机警地从房顶一跃而下,消失在篱笆旁的野花丛中。我又听到嘎嘎叫声,回头看去,一群大白鹅,摇摇摆摆,向菜园旁栅栏走去。领头的白鹅,高大威武,额头胖红的一团,仿佛小娃的脚后跟。大鹅走出六亲不认的潇洒步伐。朱大姐介绍,它就叫“将军”,是只头鹅,喜欢操心,能监督其他家禽回家。鹅群后面,有几只小心翼翼的麻鸭,一群叽叽喳喳的母鸡。可爱的岛民,它们“唯鹅首是瞻”,走回恬静的家园……

  朱巧英也讲到岛民的难处。年轻人搬走了,留在岛上的大多是老弱病残。她为照顾这些人,找了残疾村民照看果树,让女儿在果树和茶叶收获时,帮村民在网上售卖。岛上人工费不便宜,修理枇杷、杨梅,男的一天要200元左右,女的也得150元。一些技术工,甚至250元至300元一天。农忙时,岛民请不起外雇工,只能自己咬牙,加班加点干活儿。2022年,柿子大丰收,可价格跌了不少,采摘也成了麻烦,有的人家忙了半个月,卖柿子的钱不够人工费用。登岛太不方便,物流商不愿来,老年人不会利用网络进行营销,销售渠道不畅,让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岛,吃了不少苦头。

  即便如此,朱巧英还是“守”着余山岛。她不愿住在镇上。女儿原在市里观前街开了专卖店,由于经营困难,也回到家乡,一边炒股,一边帮着母亲打理岛上事务。朱大姐帮助岛民搞民生,但最大的心愿,还是把余山变成生态文明意义的“世外桃源”,既能保持淳朴原生态,又能解决民生问题。对于这类太湖小岛,开发民宿,搞旅游经济,似乎是唯一出路,岛上也有几家高档民宿,也带来不少问题。有一对上海夫妇非常喜欢岛上风光,在这里租了房子,但由于生活不便,来的次数也不多。朱巧英给出的方案,是把余山岛打造成一个宣传渔业文化的半自然公园。

  兴之所至,朱巧英带我们来到一个有些颓圮的大屋。这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老房,现在屋主早移居镇上,没有整修,暂时把屋借给她放东西。空间很大,像个破旧大厂房。朱巧英梦想在这里建成“渔业博物馆”。为此,她利用微薄的收入,不断收集着各种慢慢消失在人们视野中的“渔具”。

  打开屋门,历史的尘埃迎面而来,在阳光下缓缓升腾,一股湖水气息,带着无数渔歌与欢声笑语,回荡在空旷简陋的老屋。目光所及,安安稳稳地坐着各种物事,平静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到来。那里有各种精巧的鱼篓,刮鱼刀具,奇特的渔网,船用小篷与苇席,粗粗的橹杆和纤绳,荡船用的竹梢,船上照亮的煤油灯,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琳琅满目的东西。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半条破旧的小船。它残缺不全,但船底干涸的湖泥,船身蚌壳的痕迹,又显示着丰富的历史信息。

  过去,渔民是一种职业,捕鱼、载客、运货,船和水紧紧联系着生活。有的渔民甚至不愿登陆,生活也喜欢荡在湖里。可如今,随着经济飞速发展,载客与运货的营生,有了更高效的现代工具,生态保护而来的禁渔与限渔,也让渔民慢慢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要说外地人不熟悉湖船生活,就是太湖土生土长的小孩,也会慢慢磨灭渔业的生活经验。人类要如何挽留美好记忆?如何在进步之中,最大限度保持原生态还阳光炽热,太湖水面平静,一层氤氲水汽,缓缓升腾其上,无数芦苇在微风中呜咽,成群的灰椋鸟,惊飞而起,让人心醉神迷。我衷心祝福朱巧英,早日办起渔业博物馆。尽管,我也明白,这期间有诸多困难,可我还是热切期待那一天。

  你知道为何叫余山这个名字?朱巧英问我。

  我摇头。她说,余山岛又瘦又长,像一条大白鱼,岛上两座小山,适合打鱼晒网,岛原本叫“鱼山”,后来传着传着就叫了“余山”。对于现代都市,我们就像“多余之地”,但我们这个“余”,还是“有余”的意思,物质生活恬淡自然,精神自然“富余”啦。

  我不禁翻看起她送我的散文集,那里讲述了很多余山岛的故事:春天,蒿草与芦苇,就像一根根嫩嫩绿绿的手指,满湖都是,宣告着春的来临;夏天的蒿草,蓬蓬勃勃,把船都挡住了,鱼虾随手可见,似乎又随手可捉;秋冬,蒿草和芦苇金黄闪亮,娘娘割下最挺拔的芦苇,劈开最壮实的苇秆,编织最漂亮的苇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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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康日报 文化·五峰 00006 一个人的博物馆 2023-10-16 永康日报2023-10-1600006;永康日报2023-10-1600008;永康日报2023-10-1600010;永康日报2023-10-1600011;永康日报2023-10-1600009;永康日报2023-10-1600012 2 2023年10月16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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