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记
病中记
□杨铁金
都说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病?前些天,我忽然头疼背酸。心里还想着也许只是个普通的感冒,扛几天就过去了。连续几天低烧之后,身体却变得晃晃悠悠起来,腿一直软下去、软下去,终于撑不住,只好躺倒在医院里,打针吃药。
去的时候,背包里依然放着一本书——贾平凹的《山本》,它的另一个名字叫做“秦岭志”。很厚,足足有47万字。在冷寂的病房里,安安静静地阅读,倒是少了许多干扰。五天时间竟将它全部看完。掩卷而思,觉得小说里面的人物性格命运仿佛作者早年的小说《浮躁》,但已经少了许多理想的成分。也许是人老的缘故,漂浮的心气慢慢地降下来,从高空,而半空,而地面,直到入土,那便是安了。
我坐在病床上,透过装了防护扣的玻璃窗,长叹一声:生命如此无常与脆弱。
所谓“山本”,是指秦岭的根与原。中国神话传说中的昆仑山,有人以为说的就是秦岭。它既是天下山脉之根,也是中国文化之源。书里记载了秦岭山中的动物、植物、矿物以及其间发生的种种故事,强人、匪首与枭雄,更有众多平凡人物的卑微一生。小说的最后,那位饱读诗书却只能任人摆布,因嗜好肥肉而变得身材滚圆的麻县长,微笑着走进涡镇那条河流的漩涡里。遗留身外的是两个纸本封皮的书,一本是《秦岭志草木部》,一本是《秦岭志禽兽部》。乱世之中,人类何异于禽兽!吃人者如虎狼,被吃者如猪羊。苟活者犹如巍巍延延秦岭之上,晃晃荡荡白云里头的一粒尘埃,飘飘零零雨水之中的一滴水珠。草木深深浅浅,浸润于山间云雾,荣枯一季,自生自灭,何尝不是活法一种?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需要的,也最缺乏的便是自视。只因有了病痛,我们才会感到肉身的存在,否则总会以为气球永远上升而不会爆掉。手疼之后,我们才会疼手;心疼之余,我们才会疼心。切不可器官正常运转,就熟视无睹;器官一损伤,就咒骂不已。要时时念着它们的好。
病痛就像是不断升腾的水汽日积月累而成的乌云,它以电闪雷鸣的方式提醒你,撑不住了,掉下来了。等到狂风暴雨,大泄一阵之后,也许反而感到一身轻松,从而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与情绪,懂得按摩自己,揉搓身体上、精神上的淤积。这才是正确的自视之法。
爱一个人,最终爱的只是自己。看世界,看的其实也只是自己。按照传统医学理论,人的身体所对应的就是整个的宇宙。抚平自己,就等于抚平整个世界。文学是精神的医药,文学家们用笔墨去安抚人间的创伤,让人们在醒着的时候有希望,在睡着的时候不做噩梦。
恰在我读完书的那一天,比我早半个月进来的室友出院了,并不是他的病已经治愈,而是只能无奈地选择与病魔共处。要平静面对这一切,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生活中有太多的放不下,人们总在惦念鸟食人财的那些事。打不尽的电话,走不完的迎送往来,操不完的心,却是忽略了内视,找不到身与心的平衡点。
那一天,我握着他冰凉的手,对他,也对自己说:何不将心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