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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6版:文化·西津

从细小的灰烬里再生的玫瑰

——读杨方新书《澳大利亚舅舅》

  从细小的灰烬里再生的玫瑰

  ——读杨方新书《澳大利亚舅舅》

  □阿华

  当我坐在电脑前,寻找着一种进入写小说方式的时候,我是焦虑的,因为我知道我还没有找到那个将小说进行下去的一个调子。

  调子定得好,才能写下去。这应该是写小说的基本常识吧。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写:“许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是一种定调;加缪在《局外人》写:“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是一种定调;里尔克在小说《马尔特手记》里写:“虽然,人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活着,我倒宁愿认为,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死。”这也是一种定调。

  写作、唱歌、画画,都需要定调。这个调子,可能是一种色彩基调,也可能是一种气氛,当然,也有可能是说话的语调,叙述的方式。而一篇小说的第一段或是第一句话就会把整篇文章的调子定下来。一旦找到了这个调子,写作就会很顺利地进行下去。

  显然,杨方是深谙这个秘密的人。

  在《天鹅来到英塔木》的开头,杨方这样写道:“父亲去世后,我经常长时间地待在二十九楼的落地窗前。某个傍晚,云霞似一群火烈鸟铺天盖地挤满了天空,看上去像创世纪的第一天,也像世界末日。”

  《澳大利亚舅舅》的开头是这样的:“一九七九年冬天,我们的妈苏梅兰女士裹着一股西伯利亚寒流,鼻尖红红地推开家门,告诉我们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大舅舅一家要移民到澳大利亚去了。”

  在《城南哀歌》中,杨方这样写道:“三十年前,十八岁的怀珠在母亲的汤药里加了一勺老鼠药,毒死了母亲,怀珠被判死刑。行刑的那一天,一辆破卡车载着她经过城南往麻竹岭驶去。”

  如果小说的调子有颜色的话,那么杨方小说的调子一定是忧郁的蓝色。在没有读杨方的创作谈《蓝色呼愁》之前,我就有这样一种感觉。后来,我读到了她的这一段:这呼愁不是一个人的,它隐藏在人流中,隐藏在这个城市的每一条居民街,它飘荡在我的小说里,它是蓝色的。

  我记得那一年,杨方把刚写完的《苏梅的窗子》发给我看。这篇以意外死亡起笔的小说,带着哀伤的气息,一下子击中了我。交流中,杨方说出了她写这篇小说的起因,说到了她意外离世的大姐。那时,我也正经历着失去亲人的伤痛,所以在杨方的文字中,我能感受到她的那种无法叙述与常人的疼痛、无助。

  但杨方是写作中的高手,她知道怎样将生活转化成小说,怎样赋予一个故事驳杂但又清晰的纹路。所以,她呈现给我们的《苏梅的窗子》就像是一个人性的万花筒。她给我们留下的感受,已经超越了故事本身。

  在写作中,需要一种异质感。不论什么样的文字,都要追求与众不同的东西,只要摆脱了庸常的语言,就会显示你是独特的这一个。而杨方呈现给我们的,也正是这种异质感,无论是语言,还是故事。

  西部边疆,是辽远而又奇特的地方。那里有不同于内陆的粗粝广阔、金戈铁马、快意恩仇,也有着不同的文化和生活方式。对于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杨方来说,青稞酒、塔尔寺、玉门关、斯大林街、伊犁河水、莫合烟、酥油灯、牧羊人、康巴汉子、雪莲、骏马……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内化到了杨方的骨骼和血液当中,这也是构成杨方文学世界观的基础。

  杨方是爱这片土地的,即使它孤寂荒凉、灰头土脸,即使它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杨方对它的爱都是不容置疑的。现在的杨方虽然生活在小桥流水、梧桐细雨的南方,但她的乡愁依然是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乡愁,那内在的、骨子里的、宿命的乡愁,是辽远的、疼痛的、尖锐的。

  有人说,杨方的诗是天山山顶上的千年积雪,泛出耀眼的银白色闪光。她的诗就是逆向而流的伊犁河,穿过大漠孤烟也穿过千里戈壁,不时地泛起的夺人心魄的漩涡。而她的小说同样是这样,她文字中的那些生长、凋落、曲折,那些求索、回归、解决都很真实,向美、柔韧、永不断绝。

  语言的秘密不仅仅是语言,深层的语言会触及更加深层的故事。读杨方的作品,有一种莫名的隐痛感,以及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伤感和悲情。这些大概都来自杨方对事物背后那命运之神的洞见,来自她永远无法割裂的乡愁。

  作为一个读者,我们总希望看到故事的结局才能安心,仿佛只有那样,琥珀才能包裹住蝴蝶最生动的蹁跹,无论是热爱还是仇恨,无论是圆满还是悲伤。但你能说《澳大利亚舅舅》中,八舅舅的死去就是一个故事的结束?不是的。《西域毒草大全》还没有找到它的主人,胡桃还没有找到真正的爱情。

  在杨方的小说里,我读到的还有折子戏一样的余音袅袅。这个不只是指《断桥》中的《断桥》唱段,而是她所有的小说中都带着这样的余音,肃静又清幽。杨方所有的故事,都紧锣密鼓,荡气回肠,像是悠悠人世的开端,而不是结束。所以,人间的大幕才刚刚拉开,我们走过的也不是世界的尽头。

  杨方的身上有一种美,就是耐看。每次看见,每次都觉得少而珍贵。那里面有深层的相信与自信,有一往情深的善意,有不知不觉的忠实。杨方的身上还有一种安静的力量,虽然她热闹起来更像是个调皮的孩子。杨方身上的那种安静像是山林里的静水,清冽肃穆,所以她的小说写得安静,读她的小说也需要一颗安静的心。

  杨方给我的印象是简单、淳朴、善良,才华横溢、谦虚平和,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对生活充满了热爱,有一颗童真的心。那一年在北京,她送我一个玩偶挂件和两个棒棒糖,并对我说,你要永远有一颗六岁的心。杨方说,我愿你永远像个孩子,永远热气腾腾地生活。

  感谢她的爱意。这些年,我总是从朋友身上获取力量。我储存着她们的善良、可爱、温柔,逐渐变得勇敢、坚强。

  人拿出多少热情在作品里,那种温度是可见的。正如杨方在《苏梅的窗子》的创作谈中所说:我无法从具体的人物和细节中跳出来,我的故事总是被原本事件的走向牵着鼻子走,就连悲伤都是现实主义的。我没有办法增加一分或减少一毫……《澳大利亚舅舅》这本小说集,是杨方的生活史,也是思想史,更是她的灵魂标本。

  在网上,曾看到一个编辑说过这样的一段话:一篇好的小说,即便它描写的生活充满了失败和落魄、破碎与心碎,可是它所透露出的心灵质地,精神密度,情感的光辉,犹如阳光透过枝叶婆娑的大树折射出来的斑驳光影,令人沉醉。沉醉到与小说世界里的紧张、光亮、柔软与湿度比起来,现实中的成功与富贵都显得平庸乏味,不值一提。

  这是多么深刻的感悟!读杨方的小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我说不出编辑这样的话。在这里,我想借来一用。

  在《澳大利亚舅舅》这部小说中,八舅舅最后死了,这不是一个光明的结尾。可是,生活就一定会有一个光明的结尾吗?生活其实充满了很多的惆怅和遗憾,有谁的一生是圆满的?就像杨方在小说中写道:我想到,去了澳大利亚,总该去看一下澳大利亚的几个舅舅,已经有一半的舅舅住进了坟墓。当初去澳大利亚的时候,有一半的舅舅还没有结婚。

  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我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没有归途。我们每一个都终将是带着缺憾独自行走的人。

  读完杨方的《澳大利亚舅舅》小说集,我想说说我的感受。

  博尔赫斯有一首诗歌名为《玫瑰》:通过炼金术从细小的灰烬里再生的玫瑰,波斯人和亚里士多德的玫瑰,那永远独一无二的,永远是玫瑰中的玫瑰。杨方的小说也是这样的一朵玫瑰,从细小的灰烬里再生的玫瑰,有着洗尽铅华之后的耀眼。

  从细小的灰烬里再生的玫瑰,永远是玫瑰中的玫瑰。这是一种炼金术,杨方懂得,这无限的存在。


永康日报 文化·西津 00006 从细小的灰烬里再生的玫瑰 2022-11-28 永康日报2022-11-2800006;永康日报2022-11-2800010;永康日报2022-11-2800009 2 2022年11月28日 星期一
浙B2-201004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