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秀渠深古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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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秀渠深古道长
□杨铁金
木渠古桥
深秋里,一个人去看山,是最惬意的事情。天是那么明朗,云是那么柔和,水是那么清澈,石是那么沉稳。
此时,山间颜色是那么丰富,不要说土黄、金黄、柠檬黄,橘红、火红、落日红,光是绿就有一万种。树不同株,枝不同形,叶不同光,呈现出生命形态的多样性与大自然的无限奇妙。
到了木渠村,想到的第一个字眼就是“木”。那些来自深山老林的颀长植物,成为器具的材质。在半倾圮的黄墙黑瓦之间,裸露着一些具有年代感的椽桁檩柱,畏畏缩缩地为现代建筑的高大轩昂所挤压。
“渠”,自然是最显眼的。整个村庄因水而生,因溪而建,绵延数里,像一条已合不拢的拉链,被几处钉钩联在一起。那些钉钩,就是十座小桥。有几座石桥是很入画的。青藤爬满桥身,有几条绿垂下去,在桥洞的秋风中晃晃悠悠。它们与我一样向往着谷底的石青与天空的蓝。
老人们喜欢石桥。一对七十来岁的老人坐在桥头亲热,看见我忽然就害羞起来,将脸背了过去。一个老妇人端着饭碗坐在桥头吃早饭,看到我的手机,就噌地站起来,闪到取景框外头。
陡直的溪谷沿着我的目光不断向上生长。水被储存在一道道低平的坝里,从坝顶溢出来,形成无数的小瀑布。霞光被裁在里头,若是山里哪户人家的女儿出嫁。这儿取一块红,那儿捞一段绿,就是一身衣裳,一床被面,风风光光地嫁到山外。这里的孩子大多也进城读书了。老人们为了照顾他们,也跟着进了城。1000多人口的大村子,现在住了三四百,以老头老太为主。
说到木渠,人们往往还要在后面加个“坑”字。除了这条渠坑,还有山里许多条沟坑。鱼是水的眼,鸟是山的眼。这里的水坑、山坑是快乐的、自在的。
义邑古道从这里出发,蜿蜒4公里,通往山那边。义是义乌的义,邑是本地的意。
陪我走古道的向导姓陈,曾经的打镴手艺人。从19岁开始,就穿过这条古道在义乌佛堂那边做手艺。从木渠到佛堂,从佛堂回木渠,走过30多年。他健壮又健谈,是个好向导。
我曾在20年多前来过木渠坑。那时也曾有过一个好向导,姓金。他既懂天文地理,又通风土人情。我这次来走这条古道,一半是因为他。可惜他已在几年前作古。金与陈是木渠村大姓。乾隆五十三年,陈、金两姓之间发生一件地界争讼案,官府勘定以大枫树为界,“岗上树木为两姓荫庇,永远不许砍伐”。此事记在道光戊戌年间重修的陈氏家谱中。
从溪边折向西北,我还未从老屋舍里转出去,满耳朵已充斥着凿岩机的声音。原来,村庄正在整体改造,他们正在破南山之石,填大坟坑之洼。山间整出一块空地,安置新规划的房子。在工地现场碰到村里的干部,他们都在忙这个。山脚有许多做工程的人,凿石头的、运石头的、砌堤岸的,七八台工程机械正在忙碌着。
沿着一条宽阔的砂石大道走进山间。眼前两条岔道,选择偏北的那条,我们上朱墓坑。攀上一段横架山谷的堤坝,只见一个波光粼粼的水库。一只孤独的野鸭子,将平静的水面划出两道波痕,一道直,一道弧,轻漾着与水相接的山体裸露处。又登上东西两头的山坡,摇动千顷树木。我不禁打了个喷嚏。今日霜降,岁草将枯,虫蛇入眠。
我们折身返回,上了偏西那条长满杂草的小道。从牛奶凹,到王力坑底,直到枫坑岭头,盘曲而上。在这两条道路的夹角处,我惊奇地发现一座被草丛遮掩了的小石拱桥,兴奋不已。这是义邑古道的第一个文化元素。我一路寻觅,在曲折拐弯的山道上,发现架在山涧之上的石拱竟有六七个。可惜今年大旱,一路并无水声相随。
这条古道积了多年的落叶与被山水冲刷下来的浮土,人踩上去特别松软,仿佛身体减轻了不少重量,足力变得强健起来。
向导告诉我,那些时断时续的片石路是村民们前些日子从堆积层里掏出来的。一些古道上覆盖的砂石特别厚,未能完全掏出来。有几段古道,已被毁了,怪可惜的。整条古道如果都能修复回去,曲曲折折绕着山行,一定很壮观。
我最大的感受并不是壮观,而是舒服。它不用卵石堆砌,不磕脚;没有整齐划一的台阶,不损膝盖。它所有的路段都是用小块片石堆砌,平整厚实,将山的高度化解在缓缓上升的坡道中。石阶浅浅,长短不一,隐藏其中。人走在上面,跟走平地一模一样。这是我所走过的最不累人的山道。古人的设计,完全顺着人行之道。
我抬头仰望树枝交织的天空,想起那位故人,看着他化作一只青鸟,指引着我走在这条古道之上。20年前,他也一路指点。这一带的山土特别厚实肥沃,适合种植各种庄稼。古道两边是梯田,种植水稻,山涧水从高处落下来,层层滋润绿色的禾苗。玉米、大豆与番薯种在坡地上。在山的那一边,还有一块“天鹅孵卵”形状的风水宝地。他偷偷地告诉我,已经觅到一块好坟地。那时他刚四十出头。我不知道你是否埋在自己所找的那块宝地。我不敢去看你。我只听见一只鸟在树林里不停叫唤,清脆而空灵,似乎因见到我而高兴。那曾经长过庄稼的梯田上满是树木,大概有30年以上的树龄。
路边的藤蔓特别缠人,不时地牵着我的衣服。脚下,蕨类植物叶片像羽毛一样长出来,叶片嫩嫩青青。向导说,前段时间刚刚割过,现在又长得这么密,这么长了。
一路见过两个凉亭。一个就是用砖头、水泥砌就的方正盒子,低矮压抑。一个只能算作凉亭遗址,屋顶没了,三面墙也倒了,只有一段土墙还在。一段青砖墙靠与残土墙相依为命,风雨飘摇。我发现废墟中有几个方形的石墩,那是用来垫柱子的。这个凉亭原先是有点规模的。如果将这个亭子按照中国古典建筑风格造回去,能增加一些实用与美学价值。
到了古道最高处,又见一处岔道,通往白窖岭村椒坑自然村。这里的天空开阔许多。我发现天上一朵白云正看着我,就跟它来一个合影。我曾来过,只有云知道。
对面远远地有几个更高的山头。近处的一个叫大别山。大别山过去,叫大寒山。俯身往下看,是一个不大的峡谷。一片齐整的落叶林,有着笔直的躯干。树叶在秋风中,斜着身子簌簌下落。见此情景,文人墨客大概都会感慨一番。叶落一秋,人生一世。
一段小道已经被走得差不多了。古往今来,人生都是如此匆匆过往,生死不候。所谓的来世今生,只有云知道!
道路,是人与人之间沟通的纽带。现在木渠这个地方已经打通一个隧道,走公路往来永康与义乌已变得非常方便。在古代,人靠两条腿走路,所耗费的时光自然非常多。许多人就懒得出门,只在大山里转,转着转着,临近的山与山、村与村之间的道路就这样一段一段被转出来了。谋取钱财的生意人,博取功名的读书人,顺着这些小道一段一段地走出去,到城镇、到京城,寻找他们想要的东西。有的找到了,有的没找着。有的衣锦还乡,有的如断线风筝,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据说,当年佛堂、赤岸那边的义乌人,从这条道过来,满怀虔诚上方岩拜胡公。
永康这边开孵坊卖小鸡的人,用车将几圆箩的小鸡仔拉到木渠,再雇人挑过古道到义乌那边叫卖。
那种卖小鸡的商贩,我小时候也曾见过。挑选小鸡的场景,真心让妇女、小孩快活。女人们用软软的手心轻握着小鸡暖暖的身子,掂量着它们是否长得结实,然后一只只轻放到自家的小竹篮,领着它们回家。小鸡们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地温暖着每一个有女人操持的家。若没有女人,就没有鸡;没有鸡,就没有温暖;没有温暖,也就没有了家。
一路上,除了我们,不见有其他人在走。在松软的古道上,却有许多的动物脚印,前尖后浅,像是有蹄动物留下的。野猪应该是有的,但脚印不会这么小,这么轻柔,这么优美。向导说,这是角麂留下的。在早晨或者黄昏,经常能听到它们叫唤的声音。
一口气走完毫不累人的4公里路程,最后一段古道被枫坑到赤岸的公路拦腰截断,呈断头之势。村人另修一段坡度较大的台阶,下去就是块开阔地。以前这里曾有一座庙。现在庙没有了,自然也没有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
朋友,你来走,就会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沿着枫赤公路,我们走到义乌地界。这段古道原先的尽头是义乌赤岸的大门里村。现在整个村的人都已迁移下山,只有一座祠堂完整地留着。一个老人在守着它,种菜养鸡,偶尔接受客人预订饭菜。
路的对面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了四颗星,写着“剿灭匪首冯正彩战斗遗址”字样。
义邑古道的美丽,青鸟探看,云知道。
旧亭遗址
永康古道行
永康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 主办
义邑古道的秋日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