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桃的自行车(小小说)
谢小桃的自行车(小小说)
□红墨
凤凰牌,亮闪闪。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谢小桃,一只手居然搭在扁脸的腰上,小辫子飞呀飞。扁脸把铃铛掐得山响。根子听了,像心尖儿上扎了根针刺。
断墙空地,谢小桃身子歪斜着坐在车座上,僵硬的手臂握住车把。扁脸一只手把住车把,另一只手扶住谢小桃的腰。断墙外的根子见了,恨不得冲过去,剁了扁脸的那只爪子。
根子矮下头,又不自禁地翘头,把眼珠子贴在了断墙的洞口。
“扁脸有自行车!”谢小桃朝着墙外喊,手臂一扬,一团泥土飞出墙,砸在根子的背上,软软的,好像谢小桃胸前掉落的桃子。
扁脸仰着头得意地笑着,日头的强光下,扁脸的脸歪不拉几的。根子见了,啐了口唾沫。
哐当一声,自行车连同谢小桃摔在了泥地上。扁脸没有扶谢小桃,却扶起自行车。
“可惜你的车子了?我可赔不起!是你硬要教我骑的……”谢小桃说。
“没,没事。”扁脸的脸更扁了。
根子心里忿忿道:“扁脸,你有啥能耐?不就是有个吃皇粮的爹吗?”
日头落下山梁。根子才从水田里上来,双脚泥粑粑的,被扁脸拽到家。根子还以为是让他来观赏自行车的。可扁脸跨进门槛,便蹬掉一只鞋子,掀起一截裤管,笑嘻嘻地说:“根子,你瞧我这袜子!”我才不瞧袜子呢,我想摸一下自行车。根子没有说出口,眼睛四顾,寻觅“凤凰”的倩影。
“谢小桃送我的!”扁脸说。
似一颗炸雷在根子心中引爆,根子的视线不禁转向扁脸的脚。扁脸穿着棉纱袜子,袜子的颜色杂七杂八,显然是用零零碎碎的棉纱头编织的。根子发现扁脸的右脚没穿袜子。
“只穿一只袜子?”
“谢小桃只送我一只。”扁脸挠着后脑勺说,“我也没敢问,大概没棉纱头了。”
“一只袜子!”根子坏坏地笑。
后来,根子遇上扁脸便看他的脚,每回都看见扁脸穿着一只棉纱袜子,好像从没换洗过。有一天,根子在镇上,有人拍他的肩,根子回头见是扁脸。扁脸说,他们几个坐车去邻县耍一趟,自行车让根子给骑回家,还反复叮嘱根子,“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好车”。根子看见扁脸身后还有两个叼着香烟的愣头青。
根子推着自行车走到路口,突然发觉,自己不会骑自行车。路人拿羡慕和怪异的眼光瞧他,这小伙咋会有自行车呢?咋不骑上去呢?根子推着自行车逃离大路,拐进了山道。
两旁是小松林。根子环顾四周,连一个鬼影儿也没有。根子寻了块平整地儿,把“凤凰”的“脚”支起来,从头到尾、从尾到头摸了个遍,不错过任何一个部位,好像摸的是谢小桃的身子。根子的手指油腻腻的,谢小桃的身子咋这么油腻腻的呢?原来,根子的手指沾满了机油。后来,根子借助旁边的一棵小松树骑上了“凤凰”,他的双脚越踩越狠,后轮子越转越快,车铃声越来越清脆。根子觉得,他骑着自行车行驶在鹊桥上,游逛了牵牛星、织女星,后座上的谢小桃双臂环住他的腰,小辫子横着飞……
哐当一声,“凤凰”翻倒,幸好倒在柔软的草地上。曾听扁脸爹说,自行车借给别人骑,还不如老婆借给别人骑。根子脱了补丁衣裳把“凤凰”擦拭了一遍,磕碰处还蘸上唾沫处理了一下,所幸没见伤痕。出了山口,田间小道太窄,只好把“凤凰”扛起来走。根子吹起口哨,仿佛扛着的是谢小桃……
根子发誓要买一辆自行车,就到四十里外的村子,表舅的砖瓦窑做活。三个月下来,根子的肤色黑成了木炭,手掌长满茧子,脊背脱落几层皮。根子终于有了一辆自行车,是飞鸽牌的,当然只能是二手货,表舅半价卖给他的。
根子推着自行车在谢小桃家门口来回晃悠,车子嘎达嘎达响。可惜根子见不着谢小桃的身影。
那天,天蒙蒙亮,“老飞鸽”嘎达嘎达从谢小桃家门口经过。车把突然一晃,谢小桃呼地跳上了车后座,一只手搭在根子的腰上。
“谢小桃,你为啥只给扁脸织一只袜子?”根子问。
“他教会我骑车,我给他织袜子,谁也不欠谁。”谢小桃反问根子,“你愿意我给他凑成双吗?”
“是不愿意。”根子便按车铃,却是哑的。
谢小桃说:“去镇上换个铃铛吧!”
根子的脚下踩得生风。谢小桃的小辫子飞呀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