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新住址
父亲的新住址
□左米
好久没有和父亲见面了,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拣一个风和丽日的日子,可以去父亲的新家串串门了。
兄长发来消息说,已经给父亲买好墓地,随后发来一张图片,缴费单上有一串数字标识,两个数字在前,两个数字在后,中间一个短破折号,这是公墓的排位号。初一看,它就好像我们告诉别人家庭住址时,简化了几幢几单元就写成xx-xx的样子。
那么,这就是父亲的新住址了。父亲故去快两年了,因为诸多原因,骨灰一直在市殡仪馆暂存,用那些搞祭奠仪式的司仪用押韵的唱腔说起来,就是此去路途遥远,这算是在旅馆借住吧。所以不日之后,我们会择时带父亲移居新址,也算是船到码头车到站结束颠簸的旅程吧。
父亲的一生一直在那个村子里,没有挪动过位置。小时候,听他说起过一些陈年往事,倒是觉得他也曾经有机会改变命运变换自己的家庭住址的,可是造化弄人,他依然只是一个住在那个村子里的他。
父亲说,年少时为了讨口饭吃,跟着大伯外出走街串巷补铜壶,有一年在象山落脚,主人家(他们把招待他们住宿的那户人家称为主人家)有三个女儿,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当时,那家男主人看上父亲年轻面善,就告诉他如果不想东奔西走讨生活,可以考虑入赘他家。父亲说也曾动过心,觉得那样也是一条路,可是考虑到家里的孤母姐妹(爷爷早亡),觉得家里失去自己这个男劳力会更加吃不饱,想着总还得回到自己那里去,就推辞了。记得当时听父亲说到这个时,我颇是遗憾地抱怨,那你当时要是留在象山,我不就是象山人了吗?父亲笑着摸摸我的头,那样的话哪里还有你呀。我当时小小的脑袋有着大大的疑惑,为什么没有我呀?那谁会是我呢?我又会是谁呢?还不无担心地继续追问,那如果没有我的话,哥哥会有吗?大人们哄堂大笑。
父亲也曾说起在那个困难时期一心想着能否吃上国家粮,征兵年纪到后就很希望自己能够入伍吃公粮。当时的征兵处是设在别处的,父亲说等他急急忙忙赶到后有些气喘吁吁,当时有人善意建议他,你这样气喘血压会升高的,血压高了体检就过不了。然后,父亲就去一户农家讨水喝,他说觉得喝点凉水能平复一些吧,就在那户农家的水缸里舀了一勺水咕咚咕咚全喝下了。结果最后依然是血压太高体检过不了。父亲说,那天他就沮丧地回了家告诉了奶奶没有当上兵。
再有一次,父亲说当年金华农校扩招,让他们一群早期就离开学校的人参加招生考试,父亲第一个交了卷。那个收卷的老师看了他的卷子后问他当时为什么没有继续读书,父亲说太穷了读不起。那个老师看着他连连叹息,可惜了可惜了。父亲如愿去了金华,国家补贴粮票,他说男生食量大女生食量小,经常都是女生把多下的食物分给他们男生吃。可是上学没多久,上世纪60年代的中国发生了很多事,中央一纸令下,学校临时解散了,他们那一届的人都回了家,每天都上街看游行。上学改变命运离开村子的机会也是不了了之。
父亲就在那个村子里娶了妻生了子女,生活了一辈子。
现在父亲终于有了新住址了。兄长说,那里前方开阔朝南是棚头边。兄长说着这个的时候仿佛也是在描述着某个村子里的某幢房子似的。好久没有和父亲见面了,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拣一个风和丽日的日子,可以去父亲的新家串串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