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春天里

　　□金慧敏

　　生活中有太多的苦辣酸甜，就如弘一法师圆寂前写下的“悲欣交集”四个字，不管生活怎样，终还记得，我们曾带着爱从春天走过。

　　听窗外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便知此时无雨。有雨的日子里，它们不叫，突然想起，我是打算跑步去的。

　　不下雨的天依然是阴郁的，好像老天也要配合一下清明节前的气氛。往年大家总是在微信上互道：清明节安康。我想起蒙曼老师说的，清明节是可以说“清明节快乐”的，清明节不仅是一个祭祀先人的日子，此时，万物萌发，春光正好。在古时，清明节也是一个隆重的踏青时节，戏文里有很多关于踏青时男女一见钟情的故事。本地风俗，家里有新丧，第一年的清明祭扫都是提前二十多天就把这个仪式做完了，到清明时节上坟的多是去看望故去多年，或在地底下长眠的先人。时间早把忧伤冲淡，清明祭扫就变成了一个家族相约聚会的时节，一大家族里的人们团聚着做家乡美食小吃，趁着此时，用美食、笑语慰藉在外奔波的思乡之情，此时若不快乐，又何尝不是辜负？

　　我总记起跟父亲去扫墓的日子，换了春装的孩子心里是愉悦的。为什么跟在父亲身后的总是我呢？也许姐姐和弟弟也有这样的经历，只不过我只记得我的而已，清明节几乎浓缩了我对童年春天里的所有记忆。少年时，我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四季中的冬天，冬天让人身心清明，不敢懈怠，到中年后才醒悟，我一直贪恋着的还是春天，所有的美好，都是在春天萌发。我喜欢与春天有关的词语，每一个都焕发着蓬勃生机，我总是喜欢把自己想象成一株柳树，在春天里抽枝发芽。记忆里的春天总是风和日丽，前面是挑着祭扫物品的父亲，从太公的坟墓到爷爷的坟墓，要穿过大片田野，脚踩在田埂上，软软的，既不会陷进去，也不会沾鞋，紫云英像花毯子，开到山边。父亲不苟言笑，他说起先祖们的轶事时，有些自傲，说话的声音里便有了些润润的水意，我在他身后也能想象出他脸上的一丝笑意。

　　阴郁的天并不能遮盖住春天的色彩。道路旁的香樟树都完成了新叶老叶的交接。那一带弯曲的粉墙外探出头的香樟树，顶着一头果绿色茂密的叶子，粉墙下的小径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红叶，让人讶异于它们换下的叶子为什么是如此娇艳的红色。似乎别处的樟树叶子落下时可没有这么漂亮，粉墙下铺着一层香樟老叶的落红小径，煞是好看。我出门总是习惯把钥匙放在一株桂花树的树杈上，拨开春来长得愈发茂密的叶子，竟有些费劲。江洲上长出的野草像一床厚厚的绿锦缎被，在薄凉的清晨让人心里也有了些暖意。多好的季节啊，石楠花散发的气味似乎也不怎么让人觉得讨厌了。

　　这个春天，几乎错过了所有花的花期。玉兰早已收兵回城，垂丝海棠也偃旗息鼓，樱花开到尾声，只有满地梨花应和着清明节的景。我惦念起了牡丹，是否还在殷殷守候?杜鹃似乎是为清明而开的，所以依然大朵大朵如火焰般燃放着。晚上儿子打电话回来，听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跟舍友也相处得挺好，絮絮叨叨聊了一个小时。挂了电话，给我发来一大堆图片，都是校园里盛开的花朵。在江南，玉兰是早开的花，等到桃花、海棠开时，玉兰就该谢了，而后樱花、梨花……次第开。而北方，此时正是盛花期，玉兰、海棠、美人梅、樱花、丁香、金钟……都赶到了一起开，真是一场花的盛会。看着满屏盛开的鲜花，想起行走在北方校园花海中的儿子，心底柔软。

　　清晨的天空中蓄积着盈盈的水意，将落未落的雨总是要落下来的。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学会了从容应对这样的雨，我知道它们不能阻挡我的脚步。微雨中，探索着一条条绿道的最终点，脚步不再沉重，偶尔与行走在春天里的人们擦肩而过。他们或是与我一样跑步，或是提着一袋菜地里摘回来的新鲜蔬菜，俱是从容的样子。或许老天也有伤心事，这几滴泪总是要落过，才能治愈。我始终相信，雨总是不会下太久。果然，下过雨的天空不再阴郁，渐渐开朗清明。

　　不远处有机械设备劳作的声音，假日几乎与那些工人们无缘。今年我像一个猎奇的孩子，闯进一个我不曾涉足的行业。第一次踏进那些活动板房，很是新鲜，但是所有的人都忙，项目经理、施工员、工人、仓管都是忙得没有时间跟你说一句多余的话。我看着那些忙碌的工人，他们是水电工、木工、泥水工、清洁工……或许在某一天，沉浸在喜悦中的那些业主们拿到新房的钥匙，参观着一尘不染的精装修房间时，他们感念的是开发商，大概不会想起给他们的房子用心做装饰的人吧？看着忙碌的工人们，我心里却升起融融暖意，那些工人，我都叫不出名字，但我知道，经我签过字的工资单中就有他们的名字。公司从上到下的人，都有个共识，劳务工资的单子总是优先于其他的付款单，第一时间得到处理。我所在这个集体的伙伴们，他们几乎没有正常下班的概念，他们脑袋里装的是安全、质量和工期，其他想法都是多余的。等到过了验收关，才能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他们的活动板房会移到另外一处工地，他们忙碌工作过的地方会被绿树花草所替代。没人会特意想起这样一群人，尽管他们常常拿着一大串的钥匙，自嘲说手上有一个亿，但是他们从来都不在舞台中央。他们是一群生活中的加美者，创造美，把美奉献给这个世界，又悄悄退场的人。

　　生活中有太多的苦辣酸甜，就如弘一法师圆寂前写下的“悲欣交集”四个字，不管生活怎样，终还记得，我们曾带着爱从春天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