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网红徒弟

　　□鲁光

　　鲁光先生和网红徒弟赵丽华

　　相识很偶然。

　　十多年前，我在老家山居接到本土诗人陈星光的电话，说一位北京的网络红人、诗人、作家赵丽华要来看我。她是应邀到永康讲学的，讲诗讲画。我对这类网红人物，很陌生，从未接触过。星光陪她来山居。她进屋就看我挂在厅堂和画室的画，连连赞叹“太棒了，太棒了……”，而且连声说：“我要拜师。鲁老师，收我当徒弟吧！”很唐突，但很自然，很真诚。星光也感到吃惊。他事后告诉我，他建议她来山居看我时，她并不太乐意。星光告诉她，我是一个画画的老人。她打听画什么画的。星光说：“画国画的。”在她心目中，画国画的老人肯定很传统特老派。她不是很乐意来。但架不住当地一拨文化人的美意还是来看我了。这一点，事后赵丽华也坦然承认。而那时我对网红人物，有距离感，不仅陌生，而且有几分神秘。不太想收她为徒。但在场的小女婿李莹却说：“收个网红徒弟也好。”星光他们回城，她不走了，在山居住下学画。

　　赵丽华带来一本厚厚的画册送我。有诗有画，全是她的作品。她最走红的诗《一个人来到田纳西》，一共四行：毫无疑问/我做的馅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我调侃：“这样的诗，我一天可以写好多首……”她不介意，坦诚地告诉我们，2006年，她的诗引发了诗界的大争议。正是这场争议，使她成为网红。她的诗有个“梨花体”的美名。她求我题字，列出好几个词，最后我选择梨花公社题字。一是梨花美，有诗情画意。二是“公社”这个词熟。

　　这次偶遇之后，有几年时间没有联系。赵丽华曾邀我去廊坊看看她的梨花公社。她说，我的题字，已刻了木匾。我因为忙，没有成行。

　　后来，赵丽华把梨花公社搬到北京宋庄，又发出邀请。我和几个画画的青年人去访，呆了大半天。之后与家人又去过一次。开饭时，上了一盘炸花生米，她问我：“吃得动吗？”我立马吃了几颗，证明我的牙齿实力。我说：“我的牙是原配，祖传的。我母亲去世时，牙没有一颗坏的。”庭院的两扇大门画了门神，可能是京城独一家。门外墙上，挂着我题写的老木板门匾“梨花公社”。大展厅有七八米高，尽是赵丽华的两米多原创大画，从宏观看像外太空，像宇宙。从微观看像切开的细胞。跟她学画者络绎不绝，好像全是女性。

　　前两年，赵丽华又应邀跑到浙江衢州乡下办了一家梨花公社。据说也是美轮美奂。

　　近年,她又在兴隆建成一个很有规模的梨花公社。兴隆，我退休前去过多次。有一回，我和中国画研究院院长刘勃舒、指墨画家李冰奇在小山城住过，在山峦和山溪中转了几日。兴隆的山水太迷人了。刘勃舒外出最怕应酬画画。这次说好了，不用他动笔。有应酬，我和冰奇上，但兴隆的好山好水让他沉醉，高兴得多喝了几杯。当主人铺开四尺整纸时，他突然抓起笔，说：“我画……”行云流水，他画了八匹奔马。我悄声问他：“说好不用你动笔的……”他说：“看了山水高兴，想画……”他又说：“回去后，跟可染先生说，画山水就到兴隆。”退休二十多年了，再未去过兴隆，但兴隆的山山水水常在我眼前浮现。赵丽华眼光太贼了，竟然把梨花公社办到兴隆这块风水宝地。我从她的微信上得知，她建了以梵高、毕加索、塞尚、马蒂斯等西方画家命名的九个手绘主题艺术馆。她邀请我去住些日子，看看山水画一下画。我真想去见识一下这个颇富传奇色彩的艺术村落，顺带重游兴隆山水。从北京去得花三个多钟头，路有点远。碰巧跟我学画的曹康和他的夫人汪宁想去造访。拨通电话，赵丽华正在兴隆。听说我们要去，高兴得连声说：“来吧！来吧！”正值仲秋时节，满山树木黄绿红相杂，景色迷人。山溪水清见底，绕山而行。梨花公社坐落在一块高地上，三面环水。过桥便是一个大陡坡，上行的水泥坡地上印着西方艺术名家的介绍，别处未见过，一种别出心裁的制作。陡坡一边是山溪，一边是粗糙石砄砌的高墙。这个高墙沿路上升，像个大航母，很有气势，上面挂着我题写的“梨花公社”木匾，有去艺术馆的路标，有艺术大家的画。墙头凸凹不平的石块上，有许多彩色涂鸦和歪歪扭扭的签名。石墙顶部，高耸着一个以玉米棒子为墙的亭子。依我看，这一切都是在营造一种特殊的艺术氛围。

　　坡顶耸立着九幢两层红楼，那就是以九位西方艺术大师命名的九个艺术馆。我们入住的艺术馆叫塞尚小屋。馆内是手绘仿画，楼上楼下都是仿得逼真的非常有水准的塞尚的画。据说有几百位艺术家参与了绘制。楼前楼后全是挂满红果的山楂树。树下落满熟透的山楂。秋意诗意太浓厚了！坡顶还有大片空地，看来刚收割过玉米、瓜豆和各种蔬菜。一簇簇、一片片色彩艳丽的野花，在秋风中摇曳。地的尽头，成群的鹅、鸭和鸡，欢叫着在悠闲走动。赵丽华衣袋里装满鸡蛋，招呼我们，有些得意地说：“刚下的……”。隔溪的山峦上，尽是待摘的山楂、山梨和各种野果。她说：“明儿，我们上山采摘……”

　　赵丽华备了宣纸毛笔，让我画画。我说：“画丙烯画吧！”她一直画丙烯画。一个没学过画的人，不但自己画出那么多的画，还有全国各地的女人们来跟她学画，学画者有女冠军、女科学家、女教授、女作家诗人，还有央视女主持人。我心里一直有个问号，她能画什么样的呢？她取出一个绷好画布的木框，往盆里挤了一些黑色丙烯，给我一杆油画笔，说：“鲁老师，你画牛。我染色补景。”我画了一站一卧两头牛。她上色，涂涂抹抹，一道又一道上色。动作麻利，不多一会儿，神奇的背景，便把牛衬托出来。她的色感极好，用笔娴熟。瞧着头一回合作的画，我打心里信服她的艺术感觉和技艺。这天在场的有一位来自武汉某大学的女副教授，她说：“我学画是零基础，跟赵老师学，画成好几幅了。”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赵丽华还有拍卖平台、艺术讲座。她没进过艺术院校，却常给爱好者讲西方艺术大师和艺术史。还出品山楂酒、果子茶……她真有点神。

　　几次造访，尤其是这次兴隆梨花公社行，对她洞察了几分。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而她是一个女人三处公社。真是一个爱折腾、能折腾、会折腾的女人。一位有才干、有能量的女人。

　　相隔十年，赵丽华又让我题字，列出好几种词，我选择了其中一句，“诗和远方 梨花公社”。在我看来，梨花公社是当今中国艺坛百花中的一朵，很奇异的一朵。它适应并满足了社会上一部分人的精神和文化需求。

　　我们在兴隆梨花公社住了一宿，品尝了有特色的土菜。最对我胃口的是煮老玉米。从小吃到老，也吃不够。贪食多吃了几个。回京一称，体重长了一公斤。可是还想吃，而且吃真正的老玉米。女儿说，这种原汁原味的老玉米网上买不到了。她说，你让赵丽华给寄点过来吧！我打了电话，第二天她就把冰箱里的老玉米存货，通过顺丰快递寄过来。

　　一个重情义又靠谱的网红！我这个老顽童，近些年老上网，跟这位女网红徒弟，陌生感少了，应该说是愈走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