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杆秤上的钉字有乾坤

　　□杜晓波

　　永康是“中国五金之都”，它是一整盒名片，由很多小小的“中国某某之乡”叠成。其中一张是“中国杆秤之乡”。但人人只知其精准的重量刻度，却不太关注部分杆秤有着一片离精神最近的方寸之地，书写着商业群体对于商道的诠释和祝福。

　　永康总面积1049平方公里，绝大部分是低山丘陵盆地。因为人多地少，土地贫瘠，历史上工匠们为了养家糊口，只能背井离乡，在外漂泊，走上五金手工艺揽活之路。20世纪90年代前，钉秤工匠长年累月肩挑百多斤的行担，行脚于大江南北，走村串户，为老百姓戥制各种规格的木杆秤。随着技艺的日臻纯熟，契合着所服务东家的愿望，加上乡土传统文化的浸润，渐次在秤杆上施行吉祥文字钉刻，形成了一种图文并茂、雅俗共赏的艺术民俗，闪射着经久不衰的人文光彩。

　　钉字讲述着永康悠久的钉秤史

　　中国许多地方的秤匠，推溯三代以上多为永康籍或永康手艺传人。永康五金手艺业自宋元以来即已繁盛，其中杆秤制造形成了庞大人群和专业村。“根据1981年3月省、市、县计量部门调查，永康共有11000多人从事衡器制修活动（《永康县志》）。”钉秤匠集中分布于“上半县”，即古山、芝英一带，古山镇墁塘村、金江龙村是久负盛名的专业村。

　　每一处杆秤号字，都有钉制时间的印记，都有无声的时光故事在讲述。

　　钉字发轫时期在清代中叶及更早以前。随着明末资本主义的萌芽，以及商业交易的频繁，出现了杆秤号刻经营者姓名及商业场铺的需求。就这样，杆秤钉字应运而生了。

　　在著名钉秤非遗传承人应德印收藏的杆秤中，就有清代中期的不少老红木杆秤。其中两根号字：“乾隆壬午年（1736年）元利字号”“恒春茶行公秤同治五年（1866年）”。

　　繁盛时期是晚清、民国至20世纪80年代。钉字大约在晚清逐渐成为约定俗成的装饰行为。集中于富商家庭、大作坊与大商铺为主，号字语文学价值最高。作者重视从古汉语精选语汇或巧加创作，形成一批意蕴深奥的钉字作品。如“松子茂盛”“黄金万两”“一本万利”等。

　　20世纪90年代至今，新的计量工具电子秤出现了，加上磅秤早已习用，杆秤逐渐退出历史舞台，钉字也随之失去了活载体。

　　为了把即将消失的杆秤制作老工艺收集保护起来，钉秤艺人开始创作具有收藏品功能的大型精制杆秤，促成了新一轮钉字的兴起。数位工匠通过将吉祥语改编和创作融入超大型号字杆秤制作，以此冲刺刷新吉尼斯世界纪录。

　　杆秤工艺品制作较出名的有芝英镇芝英一村的应广火，古山镇金江龙村的应德印、坑口村的朱子岩，唐先镇唐先四村的施洪星等。

　　钉字隐藏着商道方面的精神宝藏

　　从笔者多年间搜录的杆秤吉祥语来看，主题集中于商业愿景、商业道德、市肆民俗方面的名言警句，是对商业社会的文化氛围营造以及对商户及钉秤者自身的精神感召和砥砺。

　　一杆小小的秤，量尽天下所有商品，号字往往要表现出财富方面的美好祝愿。

　　一是竭力宣扬享有的财富状况。如：“黄金万两”“金玉满堂”“财源滚滚”“松子茂盛”“宝盆”“恭喜发财”等。其中，“黄金万两”几成通行语，钉刻最多。

　　二是演绎财富积聚、事业成功的实现路径。如：“一本万利”“日日生财”“运势如虹”“马到成功”“招财进宝”“日进斗金”等。尤以“日日生财”最为常见。

　　习秤理，学做人。号字还时刻提醒杆秤使用者坚守道德底线，不做暗室亏心之事，打造公平交易环境。该类号字语有：公平交易、老少无欺、童叟无欺等。

　　借助谐音双关，永康民间赋予杆秤以“称心如意”的象征性内涵。乡村常有新居落成秤先进室的习俗，以求吉利图大发。

　　表现境遇的钉字可分成两类：一是表心境。最经典的用语是“心想事成”“吉祥如意”“一帆风顺”等；二是摹外象，如“龙凤呈祥”“岁岁平安”“双喜临门”“笑口常开”“有求必应”“囍”等。

　　一杆小小的秤，走过五湖四海。号字祈福家国，畅诉人文情怀。

　　杆秤因属“家主”，须挂屋内高处，而杆秤所代表的财富，往往是衡量家族乃至国体振兴繁荣的核心事物。钉字表达的视角有：

　　一是表述家族积累财富、富甲一方、名播远近的祈愿。如：“福禄寿喜”“五福临门”“富贵万年”“五世其昌”“八仙同堂”。

　　二是展示家族家庭或国体的盛世荣景，涉丁口、学业、祖业传承等层面。如“财丁两旺”“子孙满堂”“龙飞九天”“凤鸣朝阳”“法力无边”“全家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民富国强”“江山千古秀，花木四时春”“镇宅之宝”等。

　　匠心让实用和艺术审美交织

　　一根杆秤上的号字，展示空间狭小，又呈圆形，艺人钉字却精细雅致。他们是如何来施才展技的呢？

　　杆秤钉字表现形式独特稳定，常见于称重标准达百斤以上的杆秤。吉祥语文字通常分布于杆秤上部两个秤纽旁的空隙部位，或散布于秤星即重量刻度之间的空隙，也有的干脆用文字代替数量为整数的刻度。往往还要配上简笔图案，甚至刻上工笔人物画、花鸟杂器画之类。

　　活跃于牛市、猪市、羊市、米市、树市、柴炭市等市场上的商人均使用有吉祥文字的杆秤，为买卖双方呈现一种祥和的商业文化气息。

　　钉字的文图构成既相沿成习，又富于变化。文字通常由吉祥语、置办者信息和大写数字组成，大写数字有“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佰”，钉字者熟稔于胸，不须赘言。而置办者信息一般格式为姓名加“办”“置”“造”等字，若属行业公会或店铺，则将全名钉刻上去。吉祥文字通行格式为四字或八字短语，亦有的属吉祥词组合，多见于当代工艺秤。与文字相配的图案有飞禽走兽、花鸟草虫乃至人物。其中人物多为《水浒》《三国演义》等名著内的人物、八仙、寿星等。偶见刻些器具类图案，如八仙用的葫芦、芭蕉扇、宝剑、道情筒、快板、箫和盛荷的花篮，用以替代八仙，表达“八仙过海，万事亨通”的意蕴。称量较小的秤以笔画寥寥的动植物为多，如小鸟、公鸡、凤凰、鹳雉、白鹤等。

　　吉祥文字组合句，成了制作高档大称量工艺秤的常用格式。常见组合有：

　　一本万利日日生财子孙满堂岁岁平安（古山镇坑口村）

　　龙凤呈祥五世其昌民富国强（古山镇坑口村）

　　五福临门运势如虹称心如意富贵万年金玉满堂岁岁平安（唐先镇唐先四村）

　　公平交易童叟无欺称心如意（古山镇金江龙村）

　　另外，还有用二十四节气名称缀刻秤体的。

　　钉字的制作程式较固定。钉字前，先是书写吉祥文字作为摹本。将书有文字的薄纸贴于秤杆刻制部位，以便仿样钉刻。亦有直接刻制者，则要求对文字风格结构了然于胸。有的为了美观，特请书家撰写，这样刻出的字更具艺术质感。草花图绘制也要先行准备摹本。接着，钻打文字线条上的星孔。照文字线条走向打出星孔，将铝丝或金银丝插入小孔，用带锯齿的刀将钻丝割断，并敲打二三下，使其牢固。最后是杆秤着色。在秤星孔和文字图案星孔全部打制完成后，用砂纸打磨圆润，并用红色矿物粉制成的液体上色。

　　若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妨多去欣赏下那些号字杆秤，总能捕捉到有趣之处。

　　目前，永康已成为全国最大衡器生产基地。由于受到工业文明的推动，衡器已向电子化领域迈进，在中国存在了数千年、永康数万人赖以为业的木杆秤处于淘汰的境地。但有多位工匠在竭力推动木杆秤制作向工艺品创作、五金传统手艺体验方面发展，这对于钉字民俗的保护和延续是重大利好。但愿在他们带有保护性的创作中，能促进钉字文化发扬光大，更好地发挥陶冶性情的作用。

　　朱子岩杆秤作品

　　清代杆秤文物中的号字

　　现代杆秤上的常用钉字

　　木杆秤常用花草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