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香 一场与灵魂的“手谈”

　　探访流传千年的古法制香工艺

　　中华香文化源远流长。先秦以来，香料被广泛应用于生活。从达官显贵、文人雅士到普通百姓，都有随身佩戴香囊、插戴香草、以香熏衣的习俗。庙堂祭祀、祛除疫病、陶冶情操……香文化的盛行体现了古人修身养性的精神追求。

　　至近代，商店里五花八门的香薰精油取代了传统香品。在历史上延续了几千年的香文化，已被现代工业挤压得支离破碎。1日，记者走访了我市制香师卢芬俊，探访这一门带有神秘色彩的古法制香工艺。

　　卢芬俊正在拣选香料

　　□融媒记者 高婷婷

　　挑选香料就像在和木头对话

　　走进卢芬俊的制香工作室，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扑面而来。与常见的人工香氛不同，这种香味淡而柔和，又多了一味独特的草木质感。仿佛一呼一吸之间，便能感受到厚重的香道历史穿越时空而来。

　　一旁的木制橱柜上，码放着林林总总100多只玻璃瓶罐，里面是卢芬俊精心搜集的沉香香料。这些沉香其貌不扬，乍看像普通的木头。卢芬俊拿出一块，用勾刀刮下一些碎屑，让记者放到鼻子下品味。

　　卢芬俊介绍道：“严格来说，沉香是瑞祥科白木‘受伤’的凝聚物。”正如人受伤后伤口会结痂一样，自然界中的树木经过风吹、雷击、虫咬后，会分泌出树脂进行自我修复，吸引来某些特定的菌群，引发真菌感染……这些树脂、菌群以及它们的次生代谢物相互影响，直到植物的筛管全部被树脂填满，一块香料就这样形成了。据了解，在“受伤”的树木群中，大约只有1%能顺利结香。

　　经验丰富的制香人可以通过味道识别出一块香料的产地、年份和种类。卢芬俊对记者说，有的香料香气外放，有的含蓄内敛，要刮下一些粉末上炉加热，才会慢慢散发出原本的香味。

　　卢芬俊说：“挑选香料的过程，就像在和木头对话。”

　　遗憾的是，随着近百年来人们的无节制砍伐，市面上流通的天然香料越发稀少，鱼目混珠、以次充好的现象屡见不鲜。为了搜集原料，卢芬俊曾多次飞到中国香料主要产地——海南，请当地香农做导游，深入热带雨林，寻找天然沉香。

　　从原料到成品，至少花费三个月时间

　　卢芬俊和制香结缘要追溯到2014年。彼时她身在古玩行业，业内人士聚在一起品茗鉴宝，少不了要用焚香烘托氛围。“起初我只是沉迷手工香的味道，随着深入了解，我发现这里头的学问真不少。”她说。

　　这以后，卢芬俊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走上了研究香学的道路。她采购古籍，拜师国内香学大师廖易德、罗子杰，既学习制香工艺、香道的表演艺术，也学习中华香文化的历史起源、发展状况等，一路摸索着成长，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制香师，并考取了国家高级香道师资格证。

　　卢芬俊现场为记者演示了古法制香:把数十种香料在陶臼里碾磨成粉，筛子过细，再到称重配伍，加入水和黏合剂搅拌，反复揉捏捶打，使其成为一块紧实的香泥。随后，她将香泥捻搓成条状，放置在阴凉处晾干，一根根手工香便诞生了。

　　为了节约时间，卢芬俊事先准备好了香泥，省去了其中烹煮、打粉等繁复琐碎的工序。她告诉记者，完整的制香过程从选料到成品，至少要花费三个月的时间。卢芬俊调侃道，制香可不就像一场与自己的“手谈”么？每道工序都要认真对待，每一下捣弄、过筛、捶打都要亲手完成。在重复的劳动中，人慢慢地安定下来，不再焦躁，不再坐立难安，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尺寸工作台，只剩下这场与灵魂的博弈。

　　香道的魅力在于不可预知的惊喜

　　历史上许多文人，如黄庭坚、苏东坡等，都是制香高手，流传下了许多制香的方子。明末学者周嘉胄博采诸香方之长，集结出版了香学名著《香乘》。卢芬俊现在常用的香方，大多来自这本古籍。

　　古时候，制香有一个更贴切的名称，叫作“合香”。古人认为，原料本身虽具有香味基质，但含量不足或单一，则可与其他原料或调料合烹，如医者用药，以达到性质、气味互补。

　　然而，古籍里记载的许多原料或濒临灭绝，或彻底消失，想要还原传统香方，可谓是困难重重。卢芬俊不得不另辟蹊径，从市面上寻找替代品，对原有的配方进行改良。这一试让卢芬俊对制香更加如痴如醉。“制香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成品和醇化的时长、揉捏的力度，甚至和当天的气温、空气湿度都有关系。”卢芬俊说，一张新的香方完成前，谁也猜不到它会呈现出什么味道，即使是制作者也不例外。正因为如此，让人在制香过程中充满了期待。

　　和美酒一样，好的香品制完后，往往还要经历一段漫长的窖藏。卢芬俊将香品用油纸包好，放入瓶中，避光收藏，让其中的原料充分调和，褪去新制时的燥气，气质趋于平和，以此提升香味的层次。这一过程短则数月，长则数十年。

　　一次，卢芬俊尝试了一个昂贵的新方子，从打粉到炮制，全部亲力亲为，结果却让她大吃一惊——合香竟然散发出浓厚的铁锈味。她把合香窖藏起来，过了几个月再品，味道又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原本的铁锈味荡然无存，闻上去反而有一股醇厚的酒味。”卢芬俊十分感慨。她的窖藏品中，年岁最久的已经存放六年了。

　　中华传统文化和精神生活的回归

　　和其他制香人不同，卢芬俊因兴趣入行，没有家传渊源，自觉更能代表普罗大众对传统香道的看法。入行前，她对香的印象是“阳春白雪”；接触后，她才发现它也可以是“下里巴人”，是日常生活中通俗的“美”的享受。

　　“香道的复兴，不是指人们开始使用某种手工香品，而是意味着中华传统文化和精神生活的回归。”卢芬俊说。

　　去年，卢芬俊应邀到许多地方开展了香道公益培训课，讲述中华香道历史，为人们展示香艺，带领学员体验制香。在她的努力下，越来越多人接触到了这一门玄妙的古法制香工艺。

　　“沉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清怀如水”“百炼香螺沉水，宝熏近出江南”……古往今来，香在人们的生活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面对当下香文化传承的断代，卢芬俊希望尽自己所能，让传统香韵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