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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4版:西津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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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永康话“文白异读”的对话

  □徐天送

  甲:同年哥!有段永康古话你能用永康话读一下吗:“三个大细囡讲做媳妇,三个内客侬讲大锅肚,三个大家讲媳妇。”

  乙:好的,我试试。

  甲:能把意思解释一下吗?

  乙:我的理解,是讲9个分别属于三个年龄段的女性,各自讨论不同的主题:年纪最轻的“大细囡”,议论的是结婚前后“做媳妇”的经历;中间年龄稍大的谈的是怀孕、分娩的苦乐;年纪最大的“大家”——婆婆说的是各自娶的媳妇的“长短”。

  甲:说得好!我想请你留意一下,这里有三个“大”——“大细囡”“大锅肚”“大家”,读音是否相同?

  乙:不同。“大细囡”“大锅肚”念“驮”,“大家”念“diè”(同“殿”)。

  甲:同一个“大”,永康侬为什么有两种读音?你知道吗?

  乙:不知道。

  甲:这叫“文白异读”。“文白异读”是汉语方言中的特有现象。一些汉字在方言中有两种读音。一种是读书识字时所使用的语言,称为“文读”,又叫读书音、文言音、字音;另一种是平时说话时所使用的语音,称为“白读”,又叫说话音、白话音或话音。

  仍以“大”为例。

  读如“驮”的就是“白读”。如大红大绿,大哥头,冇大冇小(指不顾长幼辈分,缺少礼貌教养),大蛮娘(形容体型大),日头赖大大(指太阳高照)等。

  读如“殿”就是“文读”,如老大、大学、大王头(多指孩子王,在游戏或惹事的孩子群中领头的孩子)。大衣高帽,铜钱焦躁(指外表光鲜却囊中羞涩的人),大傧老爷(婚礼上的主婚人或介绍人)、尊姓大名、真相大白等。

  乙:喔,原来永康话中还有“文白异读”这个“名件头”(名号)!难怪,我的外甥囡考上大学,向我报喜,说是“我考上‘大’(驮)学了!”我还莫名其妙,原来她分不清“文白异读”,把“文读”当成“白读”了。我也要请教一下,“文白异读”与多音字是否同一回事?什么情况下要“文读”,什么情况下要“白读”?

  甲:“文白异读”和多音字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文白异读”是指一个汉字由于受到不同时期不同方言的影响,在该方言中,读书和平时说话的发音不同;而多音字则是同一个字由于不同意义或不同来源、不同语境而有不同的读音。我们看京剧、婺剧,那小生、花旦说的话往往是文绉绉的,不大好懂,其实他们说的就是文读音。而小花脸、仆人、丫鬟说的是大白话,通俗易懂,他们说的就是“白读”的音。而“一字多音”就是同一个字因意义不同、用法不同,而产生两种或两种以上读音。例如:“还”:读hái,还有,还是,还好;读huán,还书,还债,返老还童。“行”:读xíng,行路,行为,行李。读háng,银行,行行出状元。

  乙:你这么一说,“文白异读”和“多音字”的两个概念分清了。但对“文白异读”的来龙去脉还是有点迷糊。

  甲:对此,我也是个初探者,只是比旁人稍稍多留心而已。我们先来看看汉字的起源。汉字起源于“结绳记事”。我们永康农村还有这么一种说法:“你把裤带打个结,别把这事忘了!”这就是“结绳记事”的活化石。上世纪80年代,语文教师项瑞英到西藏支教时,发现有的藏民墙上挂着稻草,草上打着结。这是结绳记事的见证。这就说明,中华汉字初始的功用主要用于记载,而不是用于交流。这就决定了汉字音义分家,认得字但不一定就会读。这是“文白异读”产生的根源。英语系、拉丁语系等西方国家的语言,都是音义合一的,他们原始的功用就用来交流,所以他们就没有“文白异读”的情况。汉字“结绳记事”以后,发展成刻符、甲骨文、金文、大篆、小篆、隶书、楷书、行书……概括起来,是三个阶段:图画文字(商以前)、表形文字(甲骨文到秦篆)、形声文字(从汉隶到现代)。这些文字,在不同朝代、不同地区,语音都有所区别。

  文白异读最普通的特点是,文读比较接近官方标准语言,白读往往是当地的方言语音。

  据专家考证,文读大致分两种情况:

  一、古代以《广韵》(北宋年间官修的韵书)为标准音,方言模拟《广韵》的发音作为文读音。

  二、元代以来,以北方官话作为通用音,南方方言模拟官话的发音作为文读音。

  第二种情况导致北方方言文白异读现象较少,而南方方言则较多。更精确的说法,一种方言之内的“白读层”与“文读层”,通常代表该语言在历史上不同时期中,接触当时某种语言的读音,从而像地层一样,有所积淀而并存。

  举个例子,笔者上世纪50年代在偏远山区教书,常常听到一些当地的大嫂、大娘问我:“小后生,孺人讨过没有?”开始时,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多次才明白,原来是问:“媳妇娶了没有?”“媳妇”为什么称“孺人”呢?而且这个“人”要说成“银”?原来“孺人”是古代官员的妻子的封号,是古代对有身份的人的妻子的尊称。“人”读如“银”,是因为“人”的官方语音读如“银”。解放初期,许多山东的南下干部,“人”都读如“银”。毛泽东主席在建国大典中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其中两个“人”字,也读如“银”。永康话称“丈人”也叫丈“银”,称姓“任”的人,也叫姓“银”。其实,这种读音,就是“人”的“文读”。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例如,永康有几处地名读音与文字不一。如“唐先”说成“唐西”,“象珠”说成“象几”,“拱瑞下”说成“拱树下”,“永祥”说成“永长”,“古竹畈”说成“苦竹畈”,“英阁”说成“英早”,“杜山头”说成“土山头”等等,就是“文白异读”的表现。其“西”“几”“树”“长”“苦”“早”“土”等分别是“先”“珠”“瑞”“祥”“古”“阁”“杜”的“白读”。

  乙:很有意思,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永康地名中的读音与文字不一,原来是“文白异读”的缘故。我想请教一下,哪些音是“文读”,哪些是“白读”?这里面有规律吗?

  甲:有。有一本曹志耘等著的《吴语婺州方言研究》的书中,罗列了几条,我引用一下:

  1.微母的部分字白读[m]声母,文读[v]声母。例如:

  未:白读mi(米),例,食过未?文读wèi(味),例,面向未来,未知数。

  蚊:白读min(民),例,蚊虫;文读fén(坟),蚊香,蚊蝇。

  问:白读mo(磨),动词,问见麻(问一下);文读fèn(愤),疑问,问题。

  望:白读mang(忙),望相,望细囡;文读fáng(防),希望,望洋兴叹。

  2.日母的部分字白读[r]声母,文读[s]声母:

  日:白读如“热”,今日,日子,日头;文读如“入”,日本,蒸蒸日上。

  人:白读如“银”,丈人,孺人;文读如“神”,人参,人才。

  忍:白读如“银”,忍一下;文读如“神”,忍无可忍。

  3.脂之韵章组的部分白读[I]韵母,文读为[i]韵母。

  脂:白读如“之”,脂油;文读如“几”,胭脂,脂肪。

  试:白读“si”,如试一下水深浅;文读“xì”,考试,尝试。

  猪:白读如“几”,养猪娘,猪肚里;文读如“珠”,猪八戒。

  其他一些“文白异读”的字有:(见文末表格)

  以上规律和“文白异读”字见《吴语婺州方言研究》,由日本人秋谷裕幸在我市唐先镇古明村明星自然村调查所得,笔者补充了部分案例。以下是本人探索的一条规律:随着时代的发展,交流的增多,越是晚近出现的永康方言读音,越向舌尖和唇齿方向发展。例如丈人的“银”和“人”;唐先的“诗”与“先”,永祥的“长”与“祥”,象珠的“几”与“珠”。再比如“我”的读音,从北方的“俺”到我市上角的“眼”,再到城区的“我”,声音从“舌根”逐渐走到“舌面”“舌尖”。即使在永康城区,汽车站(旧称汽车码头),河头、沿城、山川坛等地的居民,语音与西街、虹霓、西山头等地也有所不同,他们的舌面音更多,而后者的舌根音更多。这与语言的交流多寡有很大关系。越是人流频繁的地方,交流频率越高,说话机会越多,这就迫使语流不断从舌根向舌面甚至舌尖迁移。当然,并不是每个“文白异读”都是如此,但有此现象的为多。

  乙:你的一番话,引起了我对永康话的更多兴趣,以后,我也要留心琢磨一下。

  甲:徐诚先生对此研究颇深,他最近编的《永康方言词通》对我帮助很大。此书出版后值得一读。我所说的一点心得,还望方家多多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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