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情雅吕
□马大哈
上世纪60年代初一个寒冷的冬季,我收到期待已久的恋人的来信。打开信封,看到比天气还冰冷的句子,我的泪水流成标点符号,洒满整页。从此每个相似的冬天,那段有关她的回忆,总会浮现在我的脑海。
刚解放那年,6岁的我在外婆家过冬。呼啸的北风,穿过三十里坑,直逼白窖岭下,迎头受阻之后,往左拐进三面环山、炊烟不断的雅吕村。大自然没有怜悯山里的樵夫、猎人、药农、茶姐,寒冷刺骨的山风,凛冽横扫残余的秋叶,山民不再外出,早在一个月前就备足了粮食、柴禾、稻草、毛竹、棉鞋、冬衣、兽帽等御冬物资,关起大门,聚集在内屋轩间厅,围在热气腾腾的茶壶架下,以安逸平静的心态,从容不迫地应对大自然的虐待。
我外婆家也不例外。外太公躺在竹椅上,喝起高山酽茶,抽着自家种植的大烟叶。而我和邻居妹子,则一起在火塘灰里翻弄小番薯,看看有没有煨熟;或用铁钳插入玉米棒里,高悬在明火上,不停地翻转,把玉米棒熏得焦黑一片。我常和妹子一起争辩玉米棒熟与不熟。我们那天真无邪的争辩,也曾为枯燥无味的乡村生活增添了无限乐趣。
还记得有一年梅雨季节,我在外婆家正遇上洪水泛滥。山洪就像一群粗野莽汉,横蛮不骜,汹涌而来,连温顺的磻溪也被激怒,发起威来,“哗哗”涛声裹挟着寒气,奔腾直泻。放眼所见,大有“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之壮观,以摧枯拉朽之势,顷刻之间便扫尽沿溪的枯枝腐叶,洗尽乡间污秽,荡尽人间烦恼。
大自然的威力又给磻溪来了一次大扫除,让我幼小的心灵里,第一次对山洪产生恐惧。此时妹子走过来,在岸边抓住我的手,要我回外婆家。我不想走,她大声地说,溪水有什么好看的?然后硬把我拉走,回外婆家门前空地玩抓石子游戏。那次,我们直玩得满手沾灰,擦拭脸上的汗渍时,相互指着对方哈哈大笑……
光阴荏苒,数十年时光一晃而过,不经意间想起妹子的那封决绝信,让我生出重走磻溪的想法,并很快付诸行动。
再次来到雅吕,这里虽没有深宅老巷之幽,却有小桥流水之秀。一条溪从大山深处穿涧越谷,迂回曲折,绕过百年风霜的白墙灰瓦,趟过漫长的岁月时光,在浓郁的乡土文化里,诉说着人间悠久的沧桑。
然而这其中,也有我年轻时初尝失恋的诉说,以及我对雅吕刻骨铭心的怀念。
从爱的开始到遗憾的终结,满腹的幽怨却无处倾诉。初恋失败的苦果,全赖算命先生说的“同年庚犯冲,不宜婚配”。一句话棒打鸳鸯,劳燕分飞。留给我的,除了意志消沉,还有心灵的创伤。从此,我魂牵梦萦追寻:一个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伴、一个山里罕见皮肤白净的姑娘、一个山里少有的女高中毕业生,曾经在山花烂漫的时节,向我传递过几多脉脉温情。
我行走溪边,树干粗枝密叶,早已冠盖成荫。我反复抚摸着眼前这棵不知树龄的老树。老树在顽强地支撑着生命,因为它阅尽人间悲喜,经受百年沧桑,尝够了山里人情冷暖,见证过我当年在树下与她私会中的甜言蜜语、情意绵长。往事历历,于我却早已不堪回首。
坐一坐磻溪廊桥,我曾经见过当年的妹子,和村里人从桥的这头架上绞绳架,牵拉着棕丝或稻草,在另一头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背影。如今,溪水一清见底,鱼儿成群追逐戏耍,水下随波漂荡着一溜水草,舒展着柔软的身子,如同昔日恋人飘逸的长发。
以前,磻溪沿岸都是杂物垃圾,乱七八糟,因无人管理,满溪腐臭,被外乡人称为“烂肚肠”。经几代人的努力,终于在今日一洗昔日耻辱之名。现在的磻溪不但风光旖旎,景色秀美,还将民居、养生、农家乐融为一体,成为令人向往的好地方。
如今到雅吕看一看 “家家炊烟起,户户谷满仓”的丰收幸福感,闻一闻“地窖陈年酒,阁楼新茶香”的农家乐新生活,听一听 “狗犬三里地,鸡啼五更天”的美丽新农村,再想起往事前尘,心里竟然荡起丝丝甜意。
雅吕,是值得我怀恋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