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音乐情结

　　□朱礼卓

　　母亲没上过音乐学院，也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可不影响她对音乐的热情。也许是受外婆的影响，母亲打小就喜欢音乐。小时候，母亲特别害羞，读篇文章也要用书把整个脸遮住，更别说唱歌了。在音乐课上，老师要求每个人站起来唱歌，母亲也用书遮住脸唱。尽管如此，伯乐老师还是发现了母亲这匹“千里马”，考试时给她打了红红的一百分。这是母亲自豪了一辈子的事，从我记事起，母亲就经常跟我提起这件事。

　　在母亲青春年华时，外面流行样板戏。她是台柱子，出演阿庆嫂，堂舅扮演刁德一。母亲说，因为她演的阿庆嫂非常成功，加上她当时是村花，暗恋她的人可真不少。记得有一次，母亲从坑口回家，她在路上走，老师的儿子在山岗上跟着她走，颇有点“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的味道。尽管那时母亲有点羞涩，可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母亲就一脸骄傲。我开玩笑说，娶了一朵花回家，那咱老爸不是赚大了？老爸说，才子配佳人，刚好扯平。说到开心处，我们便央求母亲来一段清唱，母亲会兴奋地答应我们的请求。之后，父亲、母亲便站在客厅中间，有板有眼地来一段《沙家浜》的名段：“……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父亲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永康口音，我们笑得肚子疼。

　　母亲开音便不同凡响：“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我们坐在沙发上不停鼓掌，母亲唱得越发嘹亮。这个时候，我们会一致表扬母亲比父亲唱得好，要求母亲再唱一次。母亲受到鼓励，欣然答应。

　　有一天,母亲说她要去上大学了，我们惊奇地张开嘴巴：“啥？上大学？农业大学吗？”母亲说是老年大学，她已经报了二胡培训班和声乐培训班，一个学期只要十元钱。我们恍然大悟，一致支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开心就好。于是，我们陪着母亲到琴行挑了一把二胡，从此，客厅里每天会传出母亲的二胡声，从刚开始的割锯声到后来轻云无定的漂浮、高山流水的叮咚、山间鸟鸣的婉转，母亲的二胡技艺在坚持中进步。

　　周六晚上是我们到母亲家聚会的日子。享用完母亲给我们准备好的美食，便是我们享受母亲才艺展示的好时光，也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刻，因为我们是她最忠实的粉丝。每当这个时候，父亲会暗地里给我使眼色：这个老小孩又要开始“客癫”了。我们会大声说：“我们喜欢听！”母亲来劲了，她会使出浑身解数满足我们。一曲完了，我们会变着法子赞扬她：“老妈，我们太赚了。不仅享受了您的美食，还享受了您的精神大餐。”这个时候，母亲会略带羞涩地说：“唱得不好，老了，嗓子不听使唤了，想当年……”于是，我们又开始听她讲述起那些年。

　　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的房间里多了一台电子琴，老远就能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我们问她哪里买的，她说农贸集市时买的，可便宜了，老板跳楼价卖给他的，只要三百元。母亲就是容易相信人，不过她开心就好。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了一大沓歌谱，让我帮她复印，她说弹电子琴用。我花了大半天时间复印好，她像捧着宝贝似的把歌谱一张一张插进文件夹中。那种小心翼翼，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把歌谱弄坏一般。

　　母亲总说她老了，腿脚不利索了，脑子也没记性了。可是，我觉得她记歌词比我们强多了。记得一个重阳节，演刁德一的堂舅从老家来电话让母亲回去一起唱《沙家浜》。母亲接到电话，兴奋地唠叨。路上，我问她歌谱带上没，她说不用带。我杞人忧天，怕她忘词。她说就回去看看热闹，不唱了。我问：真不唱了？母亲回答得很坚决：真不唱了，就回老家会会乡亲。

　　到了文化礼堂，演出开始。堂舅不放过母亲，一再请“阿庆嫂”登台表演，拗不过热情的掌声，母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说给她搜索一下百度歌词，母亲摆摆手说不用，气定神闲地上场了。拿起话筒，清亮的京味从她喉咙传出，我真怕她高音区上不去，暗暗责怪她不该把调定得那么高。可是，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母亲轻松把高音扬上去了，衔接自如。一曲结束，掌声雷动。堂舅一脸兴奋地说：“唱得好不好？”观众高喊：“好！”堂舅又来一句：“要不要再来一首？”观众高声附和：“要！”于是，母亲又来一首《父亲》。《父亲》完了，又来一首《母亲》。

　　母亲也对婺剧着迷。前几年，妹妹帮她在网上买了一个带屏幕的MP3播放器，下载了婺剧名段，诸如《三请樊梨花》《僧尼会》《薛刚反唐》《徐策跑城》等。我们常常在楼下就能听到母亲开着MP3播放器，和着名家的唱腔在自娱自乐。有一次，母亲烧红烧肉。因为烧的时间比较长，母亲就来到客厅跟着电视学唱婺剧，全然忘记锅里的红烧肉了。直到厨房里传出一股焦味，父亲惊呼“怎么一股糊味”，母亲才回过神。

　　母亲之前买了一只音箱。这种音箱携带方便，河边、广场、公园，只要选个地方便可以一展歌喉，而且可以引来一大堆观众。前段时间疫情严重，我们不便串门，两位老人宅家两个多月，音箱话筒正好派上用场。每次我们去给他们送菜，在楼下就听到母亲引吭高歌。先生说：“你妈真开心。”我说：“挺好呀，老人宅家自己找点乐子，省得无聊。”

　　岁月沧桑，皱纹爬满母亲的额头。但愿暖阳一直陪伴在她的音乐之路，将生命的美好片段化成缕缕霞光，照亮她回忆的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