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缙州古城在永康芝英考略

　　（浙江师范大学历史研究所副所长、江南文化研究中心首席专家、历史学博士陈国灿教授修订）

　　缙州是南朝梁、陈之际设置的地方一级行政单位。在梁陈交替的混乱时代，缙州的存在时间虽不长，但对当时的政局和地方社会产生了较大的影响。长期以来，有关缙州的置废及其核心区域和州治所在等问题，人们一直没有深入梳理和系统考辨，不少方面认识模糊，臆猜迭出。事实上，综合历代史籍记载，依据相关的族谱资料、地方文献和遗址遗物等历史遗存，可以较清晰地确认，位于今浙江中部的缙州，其核心区域在永康，州治就在永康芝英。缙州设置时，依州治而建城，故芝英亦成为缙州古城所在地。

　　缙州的置废及其核心区域

　　要考辨缙州的州治和古城所在，首先必须弄清缙州的置废过程及其行政区域的核心地带。

　　1.南朝梁陈之际缙州的置废过程

　　“缙州”作为地方行政单元的称呼，最早出现于梁末。据《陈书》卷三十五《留异传》载，萧梁末年，东阳郡长山县（今属金华）人留异“纠合乡闾，保据岩阻，其徒甚盛，州郡惮焉”。梁敬帝绍泰二年（556年），留异因助陈霸先（即后来的陈武帝）平定会稽，“以应接之功，除持节、通直散骑常侍、信武将军、缙州刺史，领东阳太守，封永兴县侯，邑五百户”。《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六《梁纪》亦载，太平元年（即绍泰二年，是年九月改元）二月，陈霸先遣侄子陈蒨（即后来的陈文帝）平会稽之乱，“东阳太守留异馈蒨粮食，霸先以异为缙州刺史”。显然，当时缙州已经设置。另据清人孙齮孙《补梁疆域志》卷一考辨：“东阳郡，吴置，梁时尝改名金华郡。《通典》：梁、陈置金华郡。《寰宇记》：东阳郡，梁武置金华郡于此。陈芳绩《历代地理沿革表》：梁大同六年，改金华郡，寻复。”又有《资治通鉴》所载，梁元帝承圣二年（553年）十月，“王僧辩至姑孰，遣婺州刺史侯瑱、吴郡太守张彪、吴兴太守裴之横筑垒东关，以待齐师”。注云：“东阳郡，梁置婺州。”由此看来，萧梁一度改东阳郡为金华郡，后以该郡为基础设置婺州，梁末又废婺州改设缙州。正如清人梁守敬《隋书地理志考证》卷一所说：“婺州之名不始于隋，缙州之名亦不始于陈也。盖梁置婺州，旋改缙州，隋仍还梁之初名耳。”

　　陈霸先授东阳郡雄豪留异以缙州刺史之职，原本考虑的是国家战略，但留异却借此不断提升自己个人的地位和实力。因此，陈霸先称帝后，试图遏止留异势力的发展。永定二年（558年），陈武帝决定将留异调离其势力基地缙州，改授其“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南徐州诸军事、平北将军、南徐州刺史”等职。但留异拒绝征召，“迁延不就”。《陈书》卷二《高祖纪（下）》载录永定三年（559年）闰四月陈武帝颁发的《赈恤吴州缙州诏》，其中有“吴州、缙州去岁蝗旱”云云，可见留异控制的缙州与吴州之类一样，已属于地方行政实体。同年六月，陈武帝病逝，其侄临川郡王陈蒨取代太子陈昌于次月继位，是为陈文帝。鉴于留异据有缙州的实际情况，为暂时稳定政局，陈文帝不得不取消武帝旧令，授予留异“都督缙州诸军事、安南将军、缙州刺史，领东阳太守”等职，这实际上是进一步确认其掌控缙州军政大权。但留异仍不满足，“虽身逢兴运，犹志在乱常”，试图割据一方，自立为王。当时，南梁湘州刺史王琳拥立梁元帝长孙永嘉王萧庄为帝，据有长江中游地区，与陈朝对峙。留异与王琳私通以为外援，并接受王琳所署官职。天嘉元年（560年），王琳为陈军所败，逃亡北齐，陈文帝遂决定消除留异的割据势力。天嘉三年（562年），留异兵败，逃往晋安郡（郡治在今福建福州）陈宝应部。

　　随着留异的败亡，陈朝恢复了对东阳郡一带的控制，缙州也由此罢撤。部分历史文献以为缙州之废在隋平陈之后，实误。清《雍正浙江通志》卷五云：“天嘉三年三月，司空侯安都破留异于桃支岭，东阳郡平。四月，赦东阳郡，度缙州之省，即于是年。”同书卷七又说：“东阳郡平，谓司空侯安都破留异也，而《通典》云陈置金华郡，是年即省缙州，改名金华郡矣。”

　　2.缙州的核心区域在永康

　　缙州因国家战略格局考量而设，却以留异霸据一方、最终败亡而废，故该州虽依托东阳郡设置，但并非只是郡级单元的简单升置，而是更多地与留异控制区域有关。

　　根据《陈书·留异传》的记载，陈文帝平定王琳后，随即发兵攻留异。初由左卫将军沈恪率军钱塘江南下，遭到留异的抗御，兵败退回钱塘。不久，文帝再遣南徐州刺史侯安都南下，进攻留异。“异本谓官军自钱塘江而上，安都乃由会稽诸暨步道袭之。异闻兵至，大恐，弃郡奔于桃支岭。”同书《侯安都传》亦载：“安都乃步由会稽之诸暨，出于永康。异大恐，奔桃支岭。”《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八》也有类似记载：“留异始谓台军必自钱塘上，既而侯安都步由诸暨出永康。”“桃支岭”即“桃枝岭”，当时属永康县，今属缙云县。从这些记载可以看出，留异虽领东阳郡太守，据有该郡各县，但其控制区的腹地并非原郡治所在的长山县，而是缙州中心地永康县一带。故侯安都弃钱塘江水路，改由陆路从诸暨攻入永康，直捣留异统治中心，异猝不及防，狼狈退守桃枝岭。

　　其实，缙州既非由东阳郡直接增设，更不是由缙云置州，而是以永康县为中心设置。对此，《光绪永康县志》有专门辨析，认为梁末留异“除缙州刺史，领东阳郡”当是“升县为缙州，领东阳郡”，也就是说，梁末以永康县为基础设缙州，并兼领东阳郡，因为从行政区划等级来讲，“州大而郡小，故留异除缙州刺史，得领东阳”。再者，宋人谢翱《九日前子善来会山中》一诗有“有客来缙州，遗我古盏斚”云云。“子善，吴思齐字，永康人。此亦永康为缙州之一证”。至于由缙云置缙州之说，“乃缘《元和志》及《寰宇记》而误，而《元和志》和《寰宇记》又皆因梁以县为缙州，遂误以为缙云”。因此，“梁以永康为缙州，非即郡置缙州，益逾可知”。

　　□应业修 应忠良

　　下钗门

　　缙州州治在今永康芝英

　　存在于南朝梁陈之际的缙州是当时东阳郡雄豪赖以割据一方的核心基地，而非直接依东阳郡虚设的行政单元。那么，留异掌控的缙州统治中心在哪里？或者说，缙州的州治设于何处？对此，历代史籍均未直接涉及。如前文所论，缙州是在留异统治腹地永康县的基础上设置的，作为政治中心的州治自然应在永康县境内。从有关资料来看，缙州州治就在今永康芝英古镇。

　　1.古芝英官里园应氏家族资料对缙州州治的记载

　　官里园应氏家族是南朝时期古芝英地区的豪门大族，在古芝英的地域开发和社会发展史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据刘宋元嘉乙酉（445年）前新安太守张镜所撰《殿中尚书应袭》一文介绍，官里园应氏家族系汝南应詹之后。东晋初，应詹避乱南下，寓居建康里巷。詹五世孙应袭生于晋孝武帝太元丁亥（即太元十二年，387年），性敏好学，博通经史，颇习武艺。晋安帝义熙辛亥（即义熙七年，411年）举孝廉，起为太学博士，历散骑常侍、豫州刺史等职。刘宋代晋，袭转仕宋朝，累迁殿中尚书。当时，“朝仪典章，咸未周备，袭留心考定，号为称职”。宋文帝为嘉奖应袭，特赐其“东阳郡官田五百户，于杜宅之阳，名曰官里园”。至元嘉癸未（即元嘉二十年，443年），应袭辞去朝职，“偕子览胜于东阳郡里园而居”，由是开启官里园应氏家族的发展史。应袭迁居的官里园，就在当时东阳郡永康县境内，即今永康芝英八村一带，东临灵芝路和前明堂，西临方塘，南临后井，北至盘龙山。现尚遗留有官里园的一些标志性建筑和名称，如前厅、后井、下钗门、孝子牌坊等。

　　应袭定居官里园后，应氏家族很快发展成为当地名门豪族，古芝英一带也得到进一步开发。据萧梁后期曾任东阳郡太守的沈巡所撰应亨龄传文记载，官园里应亨龄曾祖应昭用兄弟七人“聚力凿水开渠，灌稼洗漱，植桃理宅，时有灵虹隐现，名谓灵溪”，又“建家学，训子孙”。 应亨龄大父好黄老术，“乃建道观，名谓紫霄”。该观至今尚存。至应亨龄父应顾时，“六代共炊，家甚隆盛，长幼有序，仕宦耕作，内外安位，嫌隙不生”。萧梁时，官里园应氏名声颇盛，以至引起梁简文帝的关注。“梁帝巡台，过里园，入紫霄月余。”萧梁末年都督会稽、东阳、临海、永嘉诸军的余孝顷也曾慕名而来，“巡里园，步灵溪，览紫霄，赞家园有序，礼教之盛”。

　　官里园应氏曾积留下不少家族资料。宋代芝英应氏修谱时，曾对官里园家族资料作过一番整理。明代编修的《芝英应氏宗谱》云：“九二府君，吾家始迁祖也。自镇南大将军应詹之后，占籍永康。因世居大田，代多显人……。岁久，荐经兵燹，初谱放逸，讳字生卒失传，独以行显云。”这里所说的“初谱”，当是指宋代所修族谱；“兵燹”是指元代应氏所遭兵乱。该谱《后语》又云：“第宋去晋远，故不得不略其疑而存其信。”这说明明代修谱时，不仅宋修族谱多已散佚，而且部分保存下来的官里园家族资料亦未编入。现重新发现的官里园应氏家族资料，除前面提到的张镜所撰《殿中尚书应袭》、沈巡所撰《应亨龄》传文，还有陈天嘉乙酉（565年）中书郎赵齐旦所撰《应厘》传文、南齐永明丁卯（487年）应氏七世孙中书侍郎应昭用所撰《官里园塔碑石刻》碑文、唐开元戊辰（728年）前婺州刺史王正容所撰《汝南郡高士应凝之世考》、佚名撰《农耕匠坊记》等。这些材料显然是宋代修谱时整理的官里园家族资料的一部分，并在元代兵乱时得以幸存，但芝英明代所修宗谱里却未曾见到。从这些家族资料的内容来看，其真实性当不容置疑（参见附录《<农耕匠坊记>及其真实性考析》）。通过这些幸存下来的资料，不仅可以了解官里园应氏家族兴起、发展的基本情况，还为我们弄清缙州州治所在提供了颇为清晰和有力的证据。这当中，最值得关注的是《农耕匠坊记》一文，有多处提及缙州州治的具体位置和修筑情况：

　　“晨龙”条：“绍泰丙子，置缙州。留异曾言，州购工坊，改置锻兵器、铸钱坊，置州治官里园。”按，“绍泰丙子”即绍泰二年（556年）。是年，陈霸先授留异为缙州刺史。

　　“泰龙”条：“太平丙子岁，咸鹾赡溢，职赋殷繁，置缙州，造州治於官里园，赖斯地利人宜，建富庶之州。就地取土成砖，冠以年纪钱纹为记。垒石筑墙，高五丈，厚八尺。上起观望台高楼，以射道内通暗道，安屈胜梯，人上便卷收，中设幕，置弩手，以增壮贯。置官衙於盘龙山。仰望而叠排雉翼，瑞气朝笼；俯窥而细甃龙鳞，祥烟暮集。选置之日，争行先后，盛修宅第。……州所一时殷盛，户口甚蕃。”按，“太平丙子”即绍泰二年。是年九月，梁敬帝改元，年号太平。

　　“金龙”条：“时置州治於官里园，斡运缙民之力，强征丁壮，广纳税赋，窃以当州即制邑也。太平丙子岁，仲春二月庚戌，莫不天文焕举，光数百载之镃基，奉设缙州，然城高可防贼，尽是缙民膏血积，金汤之固非所恃！”

　　上述材料明确指出，绍泰二年留异为缙州刺史后，随即在古芝英应氏家族所在的官里园设置州治，并修筑州城。

　　（下转第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