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文艺大展作品选①
市委宣传部、市文联主办
大陈,常有舜帝摇来的风
□张泽宏
(一)
八年前,我去过大陈。那时,大陈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村落,它静静地蛰伏在历山脚下,一条小溪穿村而过。而大陈的老人们固执地说,这就是早年从舜帝爷血脉里流出来的血变的。
那是个樱红蕉绿的春末时节。河里的水有点味;河岸上的几株柳树恹恹地垂首打盹,任几只塑料袋和几根稻草屑缠在身上;三五个老人坐在小廊桥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自家田里是继续种毛芋,还是改种提子。
从历山上送来一阵软软的风,这风,顺着小溪飘过了小廊桥。桥头,一位中年汉子驻足,细细地嗅着风的味道,听着村里老人们的谈论,再抬头看看历山顶上柔柔的白云,若有所思。然后,对老人们说:“阿叔阿伯,种什么、自己种还是给别人种都自己说了算,只要记住一点,要种品质最好的东西。”
“多谢了,阿斌!”老人们客气地答应着,又顺着阿斌的话,转开了话题。
那天,我和几位朋友、邻居在大陈度周末。我们在村里转了一圈,来到了廊桥桥头晒场边的祠堂里,借着祠堂里的桌子,玩了一会儿牌。牌局赢的是历山顶飘来的风,输的也是那阵来去无踪的神秘的风。那时,村里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只好悻悻地收起牌局,另找地方。
(二)
大陈的名头忽然有点响了。城里人开始一拨一拨地朝大陈赶,说是去看大陈的祠堂,大陈的风车,大陈的荆川古廊桥。在前仓镇工作的老邻居阿刚,约我们去大陈玩牌,赢历山的好空气。
我好像找不出四年前大陈的记忆了。河边老柳垂枝上挂着的塑料袋、稻草屑不见了,河里游弋着一群雍容华贵的锦鲤,河岸成了颇有民国风情的“临水街”。廊桥上坐着的不光是耆叟老妪,更多的是城里来的大叔大妈姑娘小伙。我们居然还碰到了几个满口吴侬软语的“阿拉上海人”。
又到饭点了,阿刚领着我们去了一家还没起名的农家乐。四开间四层小楼带个小院子,院子里有小池一方,墙角数枝梅。老板娘却没池鱼那么淡定,也没有墙角的梅枝那么自信,脸上的笑容有点勉强。
每位25元的餐费,有红烧肉,有炸得酥脆的小溪鱼,有蒜苗炒永康豆腐干,还有一碗毛芋,那乳白晶莹的芋块有着美玉般的色泽,上面撒了几星葱花,入口鲜香糯绵,回味无穷。饭后,我不经意地问老板娘,客人多不多,有赚头吗?老板娘眉头微蹙,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村里的干部号召我们搞民宿,算上我家,已经有七八家在改房间在装潢了……是龙是虫,谁也没个数,就看阿伟阿胜他们说的那些前景是不是都能实现。”说着,她的目光里又满是期待。
同行的老黄也有点忧心忡忡:“现在做什么都有点赶时髦,赶浪潮。村村都搞民宿,有那么多人来住吗?听说有些地方的民宿,都没啥生意了。”
从历山顶来的风,又漫过小院。那风,有几丝惆怅,几许安慰,又有几分自信。
(三)
铜院里,舜耕老巷。
大陈村党支部书记陈建伟正在给前来采风的浙江作家当讲解员。本来有些疲惫的他,被这阵风拂得一激灵,声音如有神助,中气更足。他绘声绘色地把这几年发展民宿,改善村庄环境,老旧农房改造利用等情况介绍了一番,特别是“厕所革命”,“第五空间”还上了央视。作家们时而似信非信凝目沉思,时而又如沐春风开怀大笑。
“现在,我们大陈的民宿没有淡季,五百张床位几乎每天爆满。有家旅行社狮子大开口,想包下所有的房间床位……上海的游客离开时,旅游大巴底下的行李仓塞满了我们的特产‘舜芋’,我们教会了他们怎么烧‘历山御(芋)膳’……你们别笑——”阿伟瞪着眼睛掰着手指头说道:“全国有七座历山,都说是舜帝耕田劳作过的地方,但只有我们这里,才是唯一在《辞海》里有记载的。还有,我们这里的舜芋,还登上了‘雪龙号’去了南极哩!”
(四)
看到这里,舜帝重新把芋荷叶带上头,顺手拍了拍身上的草根松树壳,眼睛笑成一条细缝,“这小子,还真吹上了,竟然总拿我说事……不过,无中生有,化朽为景,叱景成诗,这才是远胜我老人家本色的乖子孙!哈哈,且由你说去,我还得去另外六座历山看看……”
此刻,我也混杂在作家人群中。从历山顶拂来的那阵风,也轻轻地吻了我的脸。我忽然想,这风肯定也使劲地咂吧过阿斌的脸,要不然,这位从大陈走出去的阿斌,一个从农民、大学生到教师,再一路走来成为政府官员的家伙,怎么突然间就来了灵感,写出了一篇大作家范儿的《大陈的风》,并且还占了《人民日报》副刊一大块版面。
恍惚间,我好像离开了采风队伍,信步朝祠堂前停车场走去。历山来的风毫不吝啬地爬上了一位中年女子的脸。那女人正招呼着一帮客人往自家走,被这阵风一摸,她也神色一凛,朗声笑道:“中午饭,就让大家尝尝我们大陈的拿手菜舜芋!都说红花芋糯而面,白芋是软而绵,我们大陈的舜芋啊,是两者兼有,肯定让你吃了还想吃……”听这声音耳熟,我定睛看去,这不是四年前我们在她家吃过饭的那位老板娘吗?她的眼神里,哪还找得出当年的那一丝忧虑和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