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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5版:五峰走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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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三根牛绳

  □徐勤学

  俗话说:“人好留个名,牛好留根绳。”在我老家猪栏间的墙壁上悬挂着三根牛绳。每当我看见它们,父亲与牛几十年相濡以沫的情景就会清晰地浮现在脑海。父亲对牛的挚爱,对土地的那份深情,鞭策着我为脚下的这片土地奉献自己的热情与青春。

  祖父是个养牛耕地的好把式,父亲从小耳濡目染,l6岁就基本学会了耕田、耘田等农活,年纪轻轻就成为生产队令人信服的弄田好手。那些年,父亲还常利用生产队劳作后的午休时间到邻近山上挖松树根,晚上收拾一番晒干,用独轮车推到集市上卖,贴补家用之余,悄悄积攒了一笔钱。1982年后,全国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包产到户,忙完自家的农活之余,父亲觉得还可以利用驾牛耕地的本领赚钱养家,就请隔壁下西歧村懂得相牛的“老乌子”帮忙留心买牛。

  父亲从“老乌子”那儿得到消息,胡堰街有一头不错的公牛。牛市前天,父亲就把多年挖树根、打零工积下的600多元并加上已工作的大哥支援的200元钱准备好,次日一早,就带上钱和“老乌子”往县城牛市溪滩赶。幸运的是,胡堰街那头公牛还未卖掉。“老乌子”说:“这头牛耕田干活肯定不错,就是牛颈不粗,吃口可能不太好。”父亲当时好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哪还计较这个?事实证明,“老乌子”所言不假,此牛力气大,耕田干活不逊于拖拉机,与我父亲配合默契,因此,父亲也对它疼爱有加。春天,他总是挑最肥的草地、割最嫩的草给牛吃;夏天,他就会拿着一个自制的苍蝇拍为它拍打蚊蝇,干活时也总担心牛太热、太累,隔段时间让它在水塘里浸泡一会儿驱热。每逢农忙,他会特意买了黄酒,在晚上休息前舀一大勺喂牛喝下,他认为牛会跟他一样喜欢喝酒助长气力。秋天,父亲就挨家挨户收集或购买甘蔗尖、玉米梗,清理晒干为牛储备冬天的粮食。寒冷的冬天,他会早早起床,自己早饭没吃就为牛铡出干稻草、甘蔗头尖、干玉米梗等草料,耐心地喂它吃下去,再牵到小溪边让牛凫凫水,晒晒太阳。

  在父亲眼里,牛是跟他一起干重活的劳动力,是家里的一分子,我们常觉得他爱牛胜过爱自己的儿女。记得有一次我不满牛挑食,打算饿它一顿让它吃点教训。回家途中,可能牛鼻子被我拽痛了,它用牛角冷不丁把我顶了个四脚朝天。我气得一骨碌爬起来使劲拉着它往家里赶,一关进牛栏就抡起竹棍抽了它几下。晚饭时,我怒气冲冲地把事情经过告知父亲。出乎意料的是,不待我说完,父亲就急忙跑进牛栏间察看牛的伤势,还说“幸好没事”,我委屈得差点掉泪。

  忙完自家农活,父亲与牛一起就帮人耕田、耙田,赚点工资贴补家用,他跟牛可谓是形影不离。父亲在干活过程中若听到有人夸赞他的牛,他就倍感自豪,力气倍增。父亲常跟人感叹,这牛比儿女好,能代力、干活利索,农活赶得出;而儿女读书花钱还代不了力,有时还不听话,真的是不如这头牛。毫不夸张地说,我家周边几十个村庄的田野上都曾留下过父亲和牛的身影,别人说起父亲,也总是说起他的牛,以及他和牛一起干的农活。

  没想到,父亲与这头水牛相濡以沫的生活被一场意外破坏了。那是1988年下半年的周六下午,我刚放学回家就有邻居告诉我,父亲上午被牛顶重伤,已送到第一人民医院。住院的半个多月里,父亲一直说他受伤不能全怪牛,在套牛鞍时他的上衣被风吹起,蒙住了牛的双眼,牛甩动牛头才酿成了意外。但这牛发脾气不是一两次了,有了这次经历,大家怎敢再冒险留下它呢?父亲不得不忍痛割爱。出院后到牛被买走前的那段时间,父亲大多时间都待在牛栏间,每天早起喂牛,还不时对牛喃喃自语。买主来牵牛了,他握住牛绳的那一刹那,牛的眼泪就“哗哗哗”地开始流了,父亲抚着牛半天舍不得放手。买牛人多次催促,父亲才无奈地叹气说:“把牛绳留下吧,日后也有个念想。”父亲默默地陪伴着牛一直走出村囗好远、好远……

  牛卖了,父亲的心似乎也被掏空了,他茶不思、饭不香,整天魂不守舍,干活时也唉声叹气。母亲思虑再三,只好同意父亲重新买头牛回来。父亲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兴奋,他重新找到“老乌子”,在他的帮助下买进了第二头公牛。第二头公牛吃口比第一头好,但干起农活来拖沓,又不太服帖,与第一头比有天壤之别。买牛没有买菜容易,就这样将就着养了四五年。l994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大陈村贩牛的朋友小耳朵到我家小坐,听父亲讲了此事后,小耳朵就游说父亲:“炉,养头牛娘吧,既可干农活,又可生小牛赚钱。听说缙云黄碧街有一带胎的牛娘待售,择日我去牵来给你看下。”父亲左思右想,一来觉得年纪渐长、体力日衰;二来小耳朵句句在理,就欣然同意。没过几天,小耳朵真的牵了头牛到我家,那母牛体形还大,就是偏痩,而我家的公牛体形虽不相上下,但膘肥体壮的,权衡再三后小耳朵倒贴父亲300元而换了牛。这母牛是家里养的最后一头牛。母牛很温驯,吃口好,干活也过得去,前后生了8头小牛,为家里创造了一笔较大的财富。因老母牛年纪偏大,加之父亲进了几次医院,且机耕已基本代替了农耕,在家人的劝说下,2004年冬天父亲终于忍痛送走了最后一头牛,猪栏间墙上悬挂上了第三根牛绳。

  如今,父亲已八十多高龄,家里也已多年不种水稻。偶尔跟他聊起牛,他神采飞扬侃侃而谈,似乎又回到了他盛年时驾着牛在农田里挥汗犁地的时光。时过境迁,农耕文明已经逐渐成为历史,中华大地上又有多少父亲与牛的故事流入浩瀚时空呢?


永康日报 五峰走笔 00015 2019-05-10 永康日报2019-05-1000005;永康日报2019-05-1000007;10076582 2 2019年05月10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