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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5版:西津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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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走读中梁宝龙百悦文创小镇·作品选登

  老徐的解放街

  □应逸

  老徐站在傍晚的残阳里,身影被拉得细长,他脚下的废墟上长出了一簇簇杂草,一只老鼠在草丛中窜来窜去。这个画面感,让老徐看上去有一种落寞、孤独的气质。

  站久了,老徐就在十几平方米的范围内走上几步,脚踩到满地杂乱的瓦片,发出碎裂的声音,很沉闷。老徐没什么文化,七岁时去大司巷小学堂开蒙,没几年就辍学当学徒去了。尽管此刻站着的是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却早已面目全非的店铺地基上,但他无力思考,只是一些模糊的、碎片化的记忆,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老徐的爷爷是在八字墙那边的山坑里长大的。年轻时,每月一次将自家种的、山上挖的山货和亲手捉的野味,徒步两个多钟头挑到城里的街上卖,换置一堆生活必需品挑回家。有一次,眼看天色都快黑了,却还有不少山货野味没卖掉,着急回家的老徐爷爷不得不便宜“倒担”给了一家小饭馆。回去的路上,他是越想越懊恼。懊恼得狠了,老实巴交的老徐爷爷灵光闪现:我也可以“倒”别人的“担”呀。就这样,老徐爷爷在城里上街租了一间小店面,除了卖自家的山货野味,还专门“倒”那些赶集没卖完的“担”。

  到了老徐出生时,老徐爷爷不仅买下了上街的店面,还在武义巷买了两间老屋。在老徐童年的记忆里,每逢赶集的日子,他家就特别热闹。头天晚上家里就会烧一大桶开水,晾凉了摆在店里的柜台旁,那些进城赶集的乡亲,认识的不认识的,进门叫一声“阿德叔”,就可以免费喝个够。夏天的时候,还会煮一锅加红糖的绿豆汤,放在店铺的最里面,有老家的亲戚朋友来,就招呼到里面歇歇气,喝碗绿豆汤。老徐小时候去老家的堂叔家住过几天,全村的人都对他加倍的热情,恨不得把他爷爷的情,都还到他身上。

  这条街改称解放街的那年,老徐十一岁。对这条南北走向、南低北高的老街,老徐的爷爷和父亲,一辈子都执拗地称之为上街、下街。老徐那时年少懵懂,乐于接受新生事物,和小伙伴们都喜欢叫解放街。隔了一年,老徐被爷爷托了人情到下街的裁缝铺当了学徒。十二岁的小孩,能学什么呀?也就是服侍师爷师娘,干干杂活。等到差不多可以正式学手艺时,整条街的私人店铺突然都不让开了。裁缝铺关了,家里的山货铺也关了,原本热热闹闹的老街,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

  老徐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混了一年多后,被招进了国营副食品店。不用学手艺,不必服侍人,还成了拿工资的人,老徐很是兴奋了一段日子。临街的店面屋不能开店后,老徐就搬过来跟爷爷一起住。没几年爷爷过世了,这间让老徐一家从山里侬变成城里居民的店铺,就成了老徐的天下。老徐结婚时,又成了老徐的新房;分门立户后,慢慢地又成了老徐一家四口的蜗居。

  那段艰难的日子,却也是让老徐时常回味的平静时光。晚饭后端出爷爷留下的老藤椅往空空荡荡的街路上一躺,穿着洗得发白的背心和宽大的短裤,一手摇着大蒲扇,一手拿个搪瓷杯,感觉很是逍遥惬意。但好景不长,解放街在某个闷热的午后突然就毫无征兆地热闹了起来。满街的红旗、满街的标语、满街的人流,游行队伍你来我往,激昂口号此起彼伏。这样的热闹持续了几年后,解放街再次陷入了冷清,就如一个发羊角风的人,发完就萎靡不振了。

  但冷清毕竟不是解放街的性格。沉寂如冬眠的解放街忽如一夜春风来,沿街的店铺又一间间卸下了沉重的门板,五金店、服装店、杂货店、馄饨麦饼店……都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老徐家的门也不可避免地一次次被那些找店面的人敲响,每敲一次,老徐心里的纠结就加深一分。店面出租有一笔不菲的收入,可一家四口搬哪住呢?武义巷的房子住着父母和弟弟一家,根本就挤不进去。思来想去,老徐索性提前办了病退,将店铺七腾八隔,硬是挤出半间店面,干起了爷爷传下来的老营生。

  当一个个“拆”字出现在解放街时,老徐的心里无喜无悲、古井无波。老徐老了,家人很多年前就买了新房搬离了解放街,就他独自一人守着店铺,还在每个集市的头天晚上烧一大桶开水,晾凉了摆在店里的柜台旁。所以,第一眼看到“拆”字,老徐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以后进城赶集的乡亲到哪喝水呢?”

  当街坊邻居们频繁地扎堆议论时,老徐从不去凑热闹。当各种各样的声音满天飞时,让老徐知道了这条熟得不能再熟的老街,原来还有他完全陌生的一面——“永康的历史地标”“永康城市记忆的源头” “永康的龙脉、文脉”“承载永康人乡愁的老街”。老徐不懂这些,他只知道,与那些林立的高楼和繁华的商业街区表现出的冷漠、人情淡薄不同,解放街是充满温度的,街坊邻居是有人情味的,看似破旧的建筑是有生命力的,藤椅蒲扇搪瓷杯的生活是有味道的。

  此刻,老徐看着不远处隆隆作响的打桩机,知道脚下这片荒芜了十来年的老街废墟终于迈出了重建的脚步,对此,老徐持乐见其成和谨慎期待的态度。那些曾经的热闹,曾经的冷清,以及曾经的一切岁月痕迹,都将被淹没、被掩埋、被遗忘。没什么文化的老徐,脑海里竟然回荡起一段不知在哪里读过的很烧包的话——荒芜若有灵性,断不忍心摧残那些斑斑驳驳的岁月骨架;风雨若懂人情,应不舍得浸透那一世辉煌寂寞散场后的无奈与沧桑;子孙若能体恤,才不至于无视那些从时光深处爬出来的平凡过往。

  (作者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老街的许多巷子里有井眼,这是灯塔前沿巷的老井,一看就知道很有年头。

  楼美如摄于2008年

  八间店和百货公司

  □金慧敏

  小时候经过解放街,印象深刻的就是下街的百货公司、新华书店、电影院、邮电局,再就是上街的八间店了。

  八间店店面临解放街,就在健康巷口。八间店之所以叫八间店,是因为店面连着有八间,除了百货公司就算是一间较大的店了。店里商品从农具、炊具、山货、化妆品、布料、鞋子,到针头线脑、洗漱用品、学习用品。我所能想起来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一应俱全,只不过款式比较落伍,讲究的是经济实惠。比如鞋子,就有解放鞋、方口布鞋、回力球鞋、塑料凉鞋……有一年,妈妈在这里给我买过一双我一直想要的护士鞋。这里所卖的化妆品不过是装在大玻璃罐里的面霜之类的,大家统一叫雪花膏。冬天的时候,妈妈会带个空的玻璃小瓶,经过八间店时,请店员用一片小木片挖两勺到小空瓶里。

  而在下街十字路口的百货公司就不一样了。那里也卖百货,但那里所卖的百货总是要比八间店的高一个档次,当然价格也更高。如一把雨伞,八间店里还在卖黑色的长柄伞时,这里已经开始卖花色的折叠伞了;柜台上放着的布料也要比八间店的看起来更细腻、更上档次,花色品种也更多。我曾经很想要一辆百货公司里卖的26吋喷彩漆的自行车,穿裙子骑车时不会太尴尬。但这样的要求终究没敢张口,因为朴实的父母认为这种都是属于图享受的消费。不过,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妈妈心血来潮地从百货公司给我买了一双红色的雨鞋,4厘米至5厘米高的后跟,漆面是细密的白色波点,前面是系带的,那绝对算得上是一双时尚的鞋子,这让我在小伙伴们中间小小地臭美了一回。那时的我只顾自己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从没想过妈妈为什么给我买那一双奢侈的雨靴。等我长大后,我才多少有点懂了,其实站在柜台边想买这双雨靴的妈妈,想象的应该不是我穿上鞋子的样子,而是自己穿上鞋子的样子吧?谁不爱美呢?

  总之,这小小的县城里,流行风虽然会晚一些,但终究会吹到,而最先迎风的自然就是百货公司。但是乡下人进城,更喜欢去的地方还是八间店,那里的东西实惠又耐用。百货公司的东西看起来很上档次,但却不一定比八间店里的更实用。对于每一个钱都要精打细算的人家来说,花哨好看是不顶事的,实用耐用才是王道。所以,百货公司一般是追求时髦的男女更愿意光顾的地方。

  上世纪80年代,乡里男女订婚时,有一项仪式是“扯布”,如果亲事谈到这个环节就基本上是订下了。所谓扯布,是由媒人陪着,男方带上钱,陪着女孩子去街上扯布去。扯布要把男女结婚时要穿的衣服布料买好,买多少、买什么料,得以女方意见为主。所以去城里后,男方总想把女方往八间店去带,而女方却总想往百货公司去。总之随着媒人口中传出来的消息来看,这不是一个顺利的环节。因为扯布没去百货公司,没按女方意思买上布料而闹掰的或者双方本来就不满意彼此,借此黄了的男女也不少见。

  解放街纵贯老县城,从上街的八间店到下街的百货公司,差不多是从解放街的那头到解放街的这头,从朴实到时尚,如母体的胎盘,在满足小老百姓的生活所需的同时,也张开一扇让人对美和时尚生发更多新奇想象的窗口。随着社会的发展,总有一些东西会被人们所遗忘,那一片曾经的城,曾经的街道,被推倒空置的十年空白时光,总让我们怅然若失,只有那些曾经的记忆,证明那些远去的画面的确是我们曾经有过的鲜活的日常。当有一天,我们走在百创文悦小镇多业态,满满时尚风的现代化的商业街区时,还会想起曾经的八间店和百货公司吗?

  (作者系永康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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